赵荼黎知道他的个性,沈钧不缺钱,也不在意票房,一心想着各种奖杯。
他的沉默没引起沈钧注意,对方已经说上了头,继续自顾自道:“不过你要相信我,故事确实好,很感人,也有内涵值得挖掘。编剧也是大牌作家了,亲自找上门来,我看了之后喜欢得很,怎么拍都想的差不多……”
赵荼黎生平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那个,导演,您容我思考一下,我一时间有点懵圈,之后再主动联系您,行吗?”
这消息对他冲击太大,沈钧理解地同意了,让他想好了随时联系。
挂掉电话的第一时间,赵荼黎奔到洗手间镜子前,看了许久,妄想从自己脸上找出一丝和“同性恋”三个字有关的痕迹,可大概是对自己太顺眼,愣是没察觉。
他悲催地想,自从心里有了白月光,怎么所有人都发现他不那么直呢。
这念头冒出来,赵荼黎更委屈了。
怎么所有人都发现他不那么直,白月光知道他单身还无动于衷地拿他当闺蜜呢。
赵荼黎兀自悲催着,沈谣这边也不好过。
他家在离学校千里之外的锦城,动车要坐八小时,飞来飞去的更累,回去之后爸妈捧在手心,可也耐不过他觉得烦。
主要原因还是沈诀。
想到这人,沈谣就忍不住要拍桌子砸板凳地闹革命。
父母都不知道他和沈诀有那么一段难以启齿的矛盾,就算知道了,现在恐怕也只会怪他无理取闹在先。谁让陈女士特喜欢沈诀,一直当他是自己儿子,他爸老沈还有句名台词,“也就沈诀能忍你,换成我早把你一枪毙了!”
而且他有枪,真不是说着玩的。于是每次一回家,就成了三个人默契地看沈谣面如菜色,到后来干脆无视他,一派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
不怪父母,沈家是个正统家族,连他当年的精神疾病都能被讳莫如深,他和沈诀差点跑偏,估计沈锋两夫妇想都没想过。
往上追溯,当时国内正乱得如火如荼,沈家出了个将军,之后子女其中一位从了政,其他的不是科学家就是艺术家。
沈谣爷爷先是入伍服役,而后从政,最高做到了中央X委的常委,如今退下来,在锦城旁边的疗养区颐养天年。他膝下共五个儿子一个闺女,夭折了俩,最小的沈钧,只比大儿子的大儿子——也就是沈诀——年长十岁。
剩下的三个儿子里,沈谣他爸沈锋子承父业,现如今是个军区司令。其他的子女,二儿子从商,在华南风生水起,沈钧从影,是国际上都小有名气的导演,闺女则嫁给了一个华裔生物学家,目前定居美国。
家风严正,可也不是没意外。
比如沈锋,彼时他迎娶的人并非门当户对,家里父母反对,还一意孤行娶回来。坏在这人结婚后一心扑在部队,责任心太重,顾此失彼疏于家庭,最后害得妻子产后抑郁,愈演愈烈,在大儿子沈诀三岁的时候自杀了。
而后过了四五年,家里沉默得难受,沈司令听从父母的建议,再婚时取了文工团一个歌唱家,就是陈如瑾,沈谣的妈妈。
沈谣的出生其实是很顾忌沈诀感受的,再三问过沈诀并不介意多个弟弟,陈女士才决定要这个孩子。
他小时候跟沈诀关系其实不怎么好,年纪差得太多,话也聊不到一起。他查出病史也让父亲心惊胆战,唯恐前妻的悲剧重演,沈诀回来陪他,竟然能奇迹般跟青春期的沈谣和平共处,父母都松了口气。
对那套复式二居室里发生的一切,沈家父母毫不知情,他和沈诀也默契地瞒住。
但在沈谣没过去那个坎之前,他回家看见沈诀总是难受又自责。
大过年的,终归要回到祖宅一起吃饭,沈谣原本是不想去的,可陈女士说连国外的姑妈都回来,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爷爷住的疗养院房子是独栋,从上到下空房间不少。餐厅设在一楼,沈谣服从安排,不情不愿地挨着沈诀坐在小辈那桌,除了姑妈那个还在吃奶的混血女儿,他年纪和辈分都最小。显得沈诀对他的关怀再正常不过了。
“你的新电影我看了,挺好。”沈诀旁若无人地给他夹了块菜,“爷爷也喜欢。”
“刚开始谁嫌我不好好挑本子?”
沈诀低声笑:“肯和我说话了?”
眼看沈谣炸毛,沈诀立刻转移话题:“看样子最近这学期过得还可以,虽然瘦了点,但精神不错吗?陆之远那个……你没什么阴影,我也放心多了。”
他说的阴影,大概是大半年前沈谣失恋那一出。
沈谣拿筷子把一碗米饭戳得千疮百孔,心道我最大的阴影是你好么,陆之远谁啊?
他难得淡定地跟沈诀说了几句话,对方看上去心满意足,连家里女性长辈例行逼婚都回答得井井有条。
“有喜欢的人”“我眼光很高”“不用介绍自己会找”。
竖着耳朵听了个仔细,沈谣却没来由地心口一疼。
他有喜欢的人,自己不应该高兴吗?
沈诀真的不会爱上他呀,要能抢先一步走出去,不是好事么?
可他又有点没来由地不高兴,索性灌了自己一杯白酒。沈谣第一次喝,呛得脸上通红一片,他却自虐地想,这下舒服多了。
放在以前,他那么崇拜沈诀,听到对方说一句喜欢能高兴好多天。
可现在他却只觉得过去太荒唐,并且检讨过后认为自己耽误了对方,连收场都收不了。他在学着成长,不希望沈诀守在回忆中。
“哥,”他不着痕迹地拽了把沈诀的袖子,在对方饱含期待的欣喜眼神中,一字一顿地说,“喜欢的人,是说有自己的生活了……我很开心。”
沈诀一愣,脸上却平静如水,把他的手挪开:“你不用操心这个。”
长辈是看不出这两人的暗潮涌动,沈谣嘴里发苦,刚喝下去的那杯酒也作祟,搅得五脏六腑都一阵翻江倒海。
即使爱不起,他到底还是舍不得看沈诀难过。
他想让沈诀放下心的,也想让沈诀高兴,但他每次都搞砸。
正当不知怎么办的时候,坐在圆桌对面的沈钧敲了敲碗边,喊他:“沈小二。”
在一大家人的诧异里,沈钧朝他勾勾手指,颇有那么点逗狗的意思。
“过来一下,我有点事跟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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