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一人因为他的身份而抛下他,推开他,而另一人,却变成了眼前的这一座荒坟,永远地离开了他。
轻扯嘴角自嘲一笑,他薛洋,还真是可怜啊,荒谬了一生,汲汲追寻,到头来,却是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求不得,孤身一人来,又孤身一人去。
他所求的人,抛下他推开他,对他好的人,又永远地离开了他,他也许,就不该去追寻那份不可得的温暖,像他这样的人,连求一份温暖,都该是奢望的。
晓星尘看着不远处薛洋蹲下身偻着背时那露出的脆弱和无助,眼里是满满的心疼和痛苦,鼻头一酸,双眼也不自觉湿润了。
一直蹲到腿脚酸麻,薛洋才站了起来,看着那荒坟眼眶含泪笑道 :“刘老头,谢谢你!”
谢谢你,包容我曾经所有的任性;谢谢你,当年给予我的那份善意;也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一段,刘老头会一直活在他义庄那三年美好的回忆里,并且会永远活下去。
刘老头仓促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作为过客陪他走完了这么一段路,现在过客退场,看客散尽,他也该独自走下去了,走完这段属于他一个人的路。
最终,薛洋还是站到了义城的城门口前,看着那长满青苔的义城城墙和城门前那块多了很多划痕上面还刻着“義城”两个字的石碑,深吸一口气,抬脚就迈了进去。
再次回到久别的义城,却已是物是人非,这里的街道集市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先摆摊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间店铺林立,街道上人来人往,寂静熙攘,一如旧时。
薛洋缓步而行,穿街拂巷来到义庄的门前,看着那仿佛被风一刮就要倒下来的大门。
看来义庄这大门还是像十年前他们离开时那般破旧啊!
感慨一声后,就抬手推开了义庄的大门,随着“喀吱”一声,薛洋踏进了他曾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的义庄。
义庄里的东西摆设还是他们那天离开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只不过很多地方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积灰,墙的角落里也结了很多蛛网。
薛洋走过院子,走过义庄里那唯一的一个房间,走过厨房,抚过厨房里每一个锅灶,抚过义庄里的每一副棺材,抚过房间里那放置的浴桶,抚过院子里曾圈养小鸡的篱笆,最后停在那青苔斑驳的石阶上,环顾着整个义庄。
眼前随之浮上一幕幕他们以前在义庄里生活的场景,有他和阿菁在院子的饭桌旁抢菜吃的;
有他和晓星尘窝在房间里玩笑逗乐的;
有晓星尘在厨房里忙碌做饭的身影;
有他和阿菁在院子里吵架打闹时的鸡飞狗跳;
有下雪时晓星尘立于檐下抬手接雪的轻浅笑颜;
还有当年他们养小鸡时的激动喜悦,由晓星尘做篱笆,他把鸡蛋带回来,阿菁再负责孵小鸡……
……
义庄里往昔的欢声笑语随着薛洋的目光一寸寸掠过而消失又重现,重现又消失。
时过境迁,经年变换,义庄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样子了,就连他们三人,也都已经变了,变得天各一方,变得情不如初,无人会再记得这矮小破败的义庄,也不会再想起他们在义庄的那三年。
义庄那美好的三年,最后也只能存在于他们各自的回忆里了,时间能沧桑的,不是物是人非,是他们,是他们的心变了,心一但变了,就回不到当初了。
转头环顾四周一圈,薛洋却似看到了什么,目光一凝,快步就向院子的一个角落走去,走到角落后,蹲下身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个沾满灰尘的东西,轻轻拍了拍,拍去上面的灰尘后,就拿在手里细细轻抚着。
晓星尘站在薛洋的身后,看不清薛洋在拿什么,等薛洋拍完灰尘后,才露出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晓星尘看到那东西,先是一怔,随后眼眸涌上几分湿意。
薛洋手里拿的,是阿菁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只小兔子布偶,自从第一年花灯节晓星尘帮她猜对灯谜赢了这只小兔子布偶后,阿菁就一直对它爱不释手,就连睡觉也要抱着它,哪怕后来的两年花灯节晓星尘又陆续赢了好些只不同的布偶给她,但阿菁仍是尤为喜爱这个小兔子布偶。
宋岚找来义城的那天,他和阿菁离开得仓促,在树林里认出薛洋后,更是再没回过义庄,好多东西都来不及收拾,遗留在了义庄里,阿菁最爱的那小兔子布偶自然也来不及带走。
那天,谁都没想到,就连晓星尘也以为那只是寻常的一次出门,他还会回到义庄来的,可没料到,那次他被阿菁拉着匆匆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现在,直到十年后,他跟在薛洋的身后才又再次地回到了这个地方,回到这个他们曾生活了三年的义庄,这个曾承载着他们所有快乐和希望的义庄。
强忍着眼里的湿润,不愿再触景伤情,晓星尘默默地走出了义庄,站在义庄外等候。
薛洋抚了那小兔子布偶许久,才红着眼睛轻站起身,将那只小兔子布偶立着放在阿菁以前常睡的棺材床上,再次看了一眼这陌生又熟悉的义庄后,薛洋慢慢走出了义庄,一如他以前曾做过的千万次一样,转身将义庄的大门关好。
门关好后,薛洋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却在走出了几步远后,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义庄大门。
恍惚中,薛洋好像看到了“晓星尘”眼蒙白色绷带,倚靠在义庄的大门旁,握拳放到嘴边小声咳嗽着,眉眼温柔地轻声对另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薛洋”浅笑道 :“阿洋,我在这等你,你早点回来……”
再也忍不住,眼眶倏地落下一滴滴滚烫的泪,砸到地面上,发出无人听到的声响,那泪含着薛洋所有的希望,不甘,快乐,希冀和绝望,无声地滑出眼眶,又狠狠坠向地面,刹那间,薛洋耳边恍然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看着义庄大门旁那温柔等候一人归来的“晓星尘”,薛洋唇边泄出一抹极淡的甜蜜笑意来,如往常无数个他出门买菜的时候那般,轻轻道 :“我走了。”
说完后,不再去看大门旁那逐渐变得虚幻的“晓星尘”,转身迈着坚定的步子离开。
“晓星尘”,我走了。
同过去记忆中那个温柔美好的“晓星尘”做告别,他就该离开了,如果义庄那三年是一场梦的话,那他现在,是真正的梦醒了。
不再去追寻不属于他的明月清风,也不再去执迷那些飘渺若风的诺言,过往种种,像是一阵风,留不住,又抓不着,风来风去,皆淡无痕迹。
直至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放下了,放下了过去,放下了所有。
一场美梦,他做了三年,如今,也该是梦醒的时候了,梦再美好,却终究是虚幻飘渺的一枕黄粱罢了。
南柯一梦,梦尽浮生。
梦醒后,他,依然是薛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