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叹了一声,点了点屏风上的斗篷道:“给她送去。”
师无愧赶紧取了斗篷追出去。
屋内一下安静,只剩下苏梦枕自己的呼吸声。他这才慢了许久的反应过来,手指下意识的轻触嘴唇,耳尖飞上一抹血色又片刻褪去。
银环一出门就后悔了。冷银环啊冷银环,怎么在他面前你就是控制不住脾气呢,在别人面前你不是做的很好么,怎么到了他这里反而掉链子呢。
师无愧将斗篷送出来,他道了声谢。下楼前又嘱咐道:“汤药甚苦,记得放一小碟糖甜嘴。”
师无愧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给银环透露道:“姑娘,公子从来不爱吃甜腻的食物。”
银环笑了一下,容貌殊丽,几乎有些扎眼了。
“他爱不爱吃是是他的事情,你且备一些,吃不吃是他的事。药味苦涩,不好喝的。”他瞧了瞧外头的风雪,“夜里我也不晓得能不能过来,我阿爷怕是得让我跪上两天,我尽量过来吧。”
师无愧点头答应,要送他下塔。银环摇了摇头,自己提着裙子不紧不慢的下了楼,裙摆上落英缤纷,迷了人眼。
他提着他的小药箱,师无愧自己没来送,却派了四个下属来为他引路抬轿子。风大雪大,银环略微掀开一点轿帘,望着窗外或熟悉或陌生的景色。
轿子落在小院外,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果然一丝未改。他推开院门,院内红梅傲雪,暗香浮动,其间还有大雪埋不住的药材的苦香。
房门禁闭着,银环踌躇了片刻,在门前自发自动的跪好了,这才伸手敲门。
“谁呀?”里头传来略微苍老的声音,银环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来。
多年前他毅然决然的离开了金风细雨楼,多年后他又一声不吭的滚了回来。估摸他家阿爷就算不给他一顿好打,也好不到哪里去。
冷银环从小到大无法无天,天不怕地不怕。如今他发现,他原来怕见到他家阿爷。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他只是不敢,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条缝儿,更浓重的药香裹挟个炭火的温暖扑了冷银环一头一脸。
他抬头望见阿爷的那一刻,蓦然明白了。他怕的不是阿爷打骂怪罪,而是时间流水过,他的阿爷的白发越发多的数不清了。
银环一个响头磕进雪地里,冷得脸都麻木了:“阿爷,丫头回来了。”
他的阿爷没有打他没有骂他一句跪下也没有说。只是弯腰将他迎了进来,解下他的斗篷拍尽了上头的落雪挂起来,又提了姜汤给倒了满满的一碗。银环坐在桌上喷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他便坐在他的身边笑:“总算是回家了,我还道你还要在外面漂多久。怎么,成了天下第一了。”
银环怯怯的瞧了他一眼:“阿爷……”
“诶。”冷大夫拍拍他,“年轻人总要出去闯一闯,江湖儿女,总得少年轻狂过,遇见一些人一些事,才算不枉人间来一遭。阿爷是过来人了。回来后,还走吗?”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银环放下碗,像年少时一般钻进冷大夫的怀里,“阿爷,我想家,外头风雪太冷。我现在是天下第一了,我得将梦枕哥哥治好。”
“天下第一……”冷大夫拍拍他的脊背,“……银环,前些年我寻到了你双亲的一封旧信。有件事,要同你说。”
“嗯?”
“你可,还是心仪苏梦枕?”冷大夫问他,近乎是有些小心的。
冷银环默了半晌:“喜欢的。明知道是不对的,可还是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冷大夫拍着他的脊背,沉默了许久,终于只是笑:“长成大姑娘了,多漂亮。”
“阿爷……我不是……”
“阿爷知道,阿爷知道。就当是吧,人活着,路太长,高低起伏,分岔路口,你长大了,总该自己选。”冷大夫想笑给银环看,却险些落下泪来。
“阿爷锁不住你,你念着他,阿爷着实是没有法子了。你年少时我可以当是不懂事,你长大了,又从来性子倔。如果真的放不下,阿爷就算打断你的腿,你的心也还是向着他。”
冷大夫年纪大了,却越发想的通透。他本就是个难得透彻洒脱的人,消化了几年小丫头原来是个小小子的事情,也算是消化掉了。他就说银环小时候洗澡穿衣服从来自己动手,不让人碰呢。还一口一个阿娘教的,谁也不让看,谁也不让碰,事情要自己做。
能怎么办呢。自家儿子儿媳听信的算命先生,干出的事儿,他自己养出来的孙女儿,还能不要了不成。左右都是他养的,孙子孙女,也只能随缘份。
他老了,没劲折腾了,只想安安生生太太平平的过几天好日子。银环能在他身边,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