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央吓道:果真闯进了鹞子笼儿,我说大白日的围白布是遮的什么羞,原是怕血溅出去染红一江水,这般黑灯瞎火好料理是不是?罢了罢了,就算我生死簿上写到终,合该命丧今朝。恰听门内老人催到:“孩子,到了门口,怎还不进来。”
庆央与段三留对了个眼,推门进屋,扑面一阵浓郁呛鼻的草药味。庆央恐是迷药,急忙屏住呼吸,又踮脚捂住段三留的口鼻。屋子临水容易起潮,这里似乎为了祛湿刚生过炭火,人在其中宛如住在蒸笼,屏气片刻庆央便觉胸闷心慌。
庆央环顾一周没寻见人影,只见这屋子中靠东墙的位置安放着架矮脚床,床上面拉着严严实实的深色帷帐,好似架放死人的灵床,床对面放着张高脚桌,上面摆着简单茶具,此外再寻不得第三样家具,并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庆央正惶惶不安,就听那老人苦笑道:“孩子,我并不害你。哎……我害了眼疾,也看不清你是谁了,孩子,你给我说句话罢。”
庆央警惕着四下张望,只听见人声并不见人影,心笑道:你说不害人就不害人么?我扮姑娘哄小子时还常说情啊爱啊哩,难道我说就不用杀他们了么。这时又听那人缓声道:“我早知有这一天,却不想等了这般久,孩子,你过来罢。”,庆央凝神细辨,才知是靠墙的那床帷里传来。
庆央不敢轻举妄动,一把扯住拔刀的段三留,从腰带中摸出两枚钢镖扣在手心,定定神移步到床前,谨慎呼出口气,犹豫道:“老爷子何必多费口舌,动手吧。”
“啊……原来是你,小兄弟,以后莫要佩刀又佩玉,不然你一走动就丁零当啷响个不停,别人听得可清楚呵,哎,看病人哪有佩刀的,往后你千万要注意,莫要因小失了大……”,接着床帷略动,从里面伸出枝枯瘦干瘪的手来,庆央吓得向后一跳,却听帷子里人道:“孩子,麻烦把桌子上的水和药递给我罢。”
段三留抢道:“自己拿,小师哥不拿。”,庆央用手肘轻轻撞了下段三留,低声提醒他不要分神。
老人重重叹出口气,将手缩回了帐子中,笑道:“也罢……小兄弟,你可还唱老词啊?”
段三留奇怪道:“老词?小师哥,老词是什么?”
帐子中人忽而长笑,沧桑道:“老词?什么老词?都忘啦,你们都忘啦!”,半晌,那人似乎喘不上气而剧烈咳嗽起来,声音沙哑道:“都忘了啊……。”
段三留歪着头看了看藏青帐子又偏头看了看桌上的杯碟,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忽而唰啷一声收起长刀,转身端起桌上的茶碗和一碟红黄色粉末,径自走到床前半蹲下,冷声道:“手。”,庆央见拦他不住,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暗自苦叫道:天也,好个不知天高的疯癫子,遇到活阎王你又生菩萨心肠。却也不敢强拦,只把双目一瞬不瞬盯着帷帐,手中短镖蓄势待发。
帷帐中伸出只哆哆嗦嗦的手,摸索着接过装药粉的小碟又缩回了帐中,道了声多谢,不多时,再次伸手原样接下茶碗,几口咕咚吞水声后,那人将空杯碟一一递还给段三留,喟然道:“可真是帮了大忙。”,说话间忽而探手攥住段三留的腕子捏了捏,惊讶道:“不是……不对,孩子,你哥哥呢?”
庆央在后提心吊胆,只恐那人突然发难,见段三留这会又被捉住了腕子,心下更是焦躁不安,不管不顾厉声呵道:“三留,过来!”
帐中人听见将段三留手一推,自嘲般轻声笑道:“罢了罢了,我早该猜到……孩子,我再给你说一段书吧。”,不等回话,他自开口念到:“秋风飒飒新雨霁,铁角声声撼人心……将军啊立马河,河滩,御守漳南……抗贼兵。可恼主公在北他在南,河水滚滚……东入海。将军双眉紧缩……频叹息,若得天佑渡河去,渡河去!八千、八千良将定杀他个片甲不能存……”这人嗽得喉咙嘶哑,念词悲楚,时不时便需得停下喘口气。庆央虽觉古怪,却也不忍打断老人的哀歌,只急急将段三留拉到了身后。
但听着那人声音越来越小变得含糊不清,渐渐没了声响。段三留举刀轻轻将帷帐挑开,二人终于瞧见这帐中人,原是个枯瘦白眉毛老头,头上带着顶秀才帽,但见他神情淡然,双目紧阖已然入睡模样,细看却发现他下唇咬破,乌青嘴角堆着小坨白痕。
“服毒!”,庆央暗叫一声,快走上前试了试鼻息,瞪眼惊道:“已经死了!”,恰在这时,过道间传来踏步声。
这屋里空荡,没个好躲藏处,门又不能出,庆央慌了手脚,才要拉段三留爬到床底,便见他举刀一下子划开封窗的棉布,再两刀劈开木窗,耀眼白光一拥而进,晃得眼睛生疼。段三留一把提起庆央,小声叫道:“走这里!”
庆央才攀上窗台,便见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不及多想,一把扑抱住段三留。二人飞身破窗而出,相拥跌入楼下翻滚着的碧绿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