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的,他不能跟那个男人走,他要逃跑。
然而每一脚着地时疼痛都在加深,渐渐,双腿已经没了知觉。不知道跑出去了多远,秋北岭终于倒下了。跌倒在一片灌木丛中,有树枝划伤脸颊的痛感,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片刻后,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男人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在黑暗的树林中盲目搜寻着。秋北岭捂着嘴,减弱自己的呼吸声。
此刻,灌木与黑夜是最好的掩体,他只需要等待这个男人绝望。
秋北海走到了树林的尽头,眼前是一条宽敞得过分公路,据说可以作为飞机的迫降轨道。此时还不算深夜,有稀稀落落的车辆从公路上开过。
看见车,秋北海彻底绝望了。
树枝刮花了他的皮鞋,秋北海走回自己的车,盘算着接下来的对策。秋北岭又一次从自己眼皮底下跑掉了,还是带着伤跑的。他不知道秋北岭是从公路坐车跑掉了还是仍然藏在树林的某处,这令他几近疯狂。
可恶。
他坐上了车,但暂时没有开走的打算。他下意识地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然而,通过镜面的反射,秋北海看见,后座上有一双陌生的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
秋北岭躺在灌木中,捂住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很累,但他不能睡,他很清楚自己有可能就这样一睡不醒,他可不想这样狼狈地死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那个脚步来回穿行几次,然后远去了,朝着来时的方向,有些踉踉跄跄,渐渐消失。
他确认那个男人不会再回来,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挣扎了一会儿,他扶着一棵树,勉强能站立。这个距离可以看见树林的尽头了,是公路,恰好开过去一辆车。
秋北岭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要给陈默打电话,然而手机早就没有电了。
秋北岭看着始终无法点亮的屏幕发呆。
懊恼至极。
他只好艰难地向公路的方向挪动着,好在,并不算太远,但当他跌坐在公路边的时候,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短暂地平复之后,有一辆车开过,似乎是发现了他,停在了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秋北岭没有力气抬头看,只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有人向他走来。脚步声并不太利索,甚至有些战战兢兢了。
脚步声停在几米之外,过了一会儿,才有个声音很小心地问:“先生……需要帮助吗……”
是个姑娘的声音。
秋北岭略微抬了抬头,看着对方,对方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穿着正装,打理得很精神,可能是去机场送了什么人,回程途中经过这里。
姑娘又问:“您……您受伤了吗……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我!我可以帮你叫警察……”
秋北岭摇了摇头,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姑娘见了,赶忙扶他起来。秋北岭艰难地站立,走出去一步,又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姑娘吓坏了:“您没事吧!我帮你叫救护车……不!我直接送你去医院!”
秋北岭感觉到伤口又开始流血,他很庆幸自己的裤子是黑色的,血迹不至于那么明显。
看着这个姑娘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也有些茫然,没想到真的有人愿意帮他。他自嘲般笑了笑,想起来自己回到江城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在他人的救济下度过的。
他试图说话,但声音是沙哑的:“请……帮我……送我去……”
姑娘慌了神,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连忙把他往车上拽,好在秋北岭并不重,姑娘并没有费太大力气。
秋北岭无力地靠在后座上,姑娘从后备箱拿出一瓶水,拧开,递到秋北岭嘴边。喝了些水,秋北岭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姑娘发动汽车,问他要去哪,秋北岭想了想说:“北岸区公安分局。”
姑娘吓了一跳,但还是立马点了点头,开动了车。
秋北岭看着姑娘有些慌张的样子,忍不住问:”为什么救我?”
姑娘说:“看见了有困难的人就要帮助,这不是基本道德吗……”
秋北岭笑了笑:“现在很少有这么善良的人了……我不会弄脏你们家车吗?”
姑娘摇摇头:“这没什么的,不过,这也不是我家的车,这是馆长的车,他今天送贵客去机场,我开车送一下。”
秋北岭:“馆长?”
姑娘:“啊!我是江城市美术馆的!”
秋北岭听见美术馆,心头一惊:“馆长是……魏文寂先生?”
姑娘也很诧异:“您认识他?”
秋北岭:“字面意思上的认识。”
姑娘点了点头。
秋北岭:“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姑娘想了想说:“准备回来的时候他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就让我开车先走,他大概是去处理什么事情了,不方便我跟着,说是晚一点自己回去。”
秋北岭沉思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说:“我叫方怡……”
秋北岭点头:“知道了,现在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不知道拿什么作为报酬,改天我去美术馆亲自答谢你,今天实在是抱歉……”
方怡:“不,这没什么的,我也是顺路。”
秋北岭:“我有个请求,今天你见到我这件事,不要跟别的人提起来,也不要报警……关于我自己的一些事情,不想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方怡听了这话,本来想要问问秋北岭的情况,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全部憋了回去,紧张地点了点头。
——
陈默强忍睡意,顺手抓了把茶叶,简单地洗了澡,随意披了一件浴袍。他没有进房间,而是直接躺在沙发上。
沙发床正对着的是客厅的落地窗,虽然窗帘始终是拉着的。
茶几上摆着简单的茶具,还有喝剩下的半壶茶。
这些都没有工夫去管了。
冰袋,降温用的冰袋在哪里?冰箱?家里的冰箱有多久没有打开过了?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烧好的开水逐渐冷却。
陈默侧躺在沙发上,枕头残留着上一个人睡过的味道。陈默想起了吴璟,那个人像是春天的雨,下在了陈默最美好的年华,温柔而细腻,润物细无声;而秋北岭更像是夏天的雨,来得那样突然,去得也那样突然,容不下任何慨叹。
一阵酸楚漫过,在这个寂寥的夜里,孤独笼罩在每一寸黑暗之中,而黑暗又包裹着他的全身,几乎要在其中溺毙了。
身体止不住地抖动,也许是因为体温升高而感到了寒冷,但他没有穿更多的衣服,只是蜷缩着抱住了自己。
只能听见自己痛苦的喘息声,这样就够了,挺好。
他嫉恨着,黑夜为何如此冗长!
头痛欲裂!
头痛欲裂!
……
总有个人的身影始终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为什么……
忘了他吧……
又有欲望的种子被唤醒。
双手颤抖着,理智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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