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穿这么正式，还是找工作的时候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西服青年，不免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时间没过去太久，心态和职业却是彻底变了，我用水龙头里的水拍拍脸，今天我是饮冰蛙老师，要装的像成功人士一点。
这事还要从前些日子说起。在我接了枪手的活、每日更文痛不欲生的时候，小陈助理找到了我。当然，我并不指望是什么好事，不过要我去当饮冰蛙老师的替身，实在是过于古怪了些。如果我的社会形象变成了他、他的文背后写的人也是我，那于他自己又剩下什么？之前的那些年榜第一真的是他吗？还是说他至始至终都在苦心耕耘的最后一卷处女作，其他人都是维持热度的赝品呢？
回避这些哲学问题，小陈只说是上级要求。“能管到井泽老师的上级得多大的官？”我忍不住问了句。“是CEO要求的。”小陈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你自求多福吧。”
我本来想找井泽出来商量下，没想到开口他就约我去了他家。我轻车熟路地找上门，估计因为我是第一个骑共享单车来这个小区的人，保安还记得我，摆摆手让我进去了。
电梯里有个比我稍微高了一点的男人，穿着铁灰色的西装，神情严肃。我透过清晰度不高的墙壁看他，我本来已经不算矮了，这样推算他起码得185+，加上西装，整个人更加有压迫感。而我，还穿着我大学买的GAP卫衣，不是每个穿GAP的人都可以变成扎克伯格，但我之前的工作没有着装要求，所以也就从未想改变过衣柜里幼稚的服装。我按下了楼层，井泽老师住七楼，自己说是七上八下，比他家楼上那间房贵上不少。电梯都到二楼了，旁边的人却始终没有要按楼层的意愿，我忍不住问他要去哪楼。这位西装帅哥把头从手机上抬起来了一瞬，“和你一样。”就继续低头发信息，看样子与对方的关系十分亲密，一秒钟都分不开。
出了电梯，一层楼户数不多，我走在前，那个有压迫感的人影一直在后面跟着。撇下心头不快，井泽老师家门虚掩，在我后面的男人却快步上前，重重地甩上门，把我关在外面。
卧槽，我暗叫不好，法制节目像跑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浮现。这简直是一个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入室案，我心中急切，扑在门上重重地敲着。脑内剧场进行到了分尸这步时，门终于开了。我离门太近，差点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井泽老师站在门口，今天他穿着衬衣，看起来与西装男格外般配，双手抱在胸前，典型的戒备姿势。“你进来吧。”“他不能进来。”西装男说，声音比刚才高亢了许多，有些激动。“这里是我家。”井泽并没有看他，而是直直地看着我。我自己一紧张就容易出汗，脑补过度的遗迹还留在脑门儿上，体温下来了才察觉到凉意。我被他盯得有些羞涩，抬起手想擦两下，余光瞟到了西装男的目光。
我想我知道西装男是谁了。严骕，老实说，这样的名字，总让人觉得敷衍。只是不知道是从小到大的潜移默化，还是名字决定了人最初的命运，这位名叫严骕的CEO,本人的确十分严肃。文学论坛的CEO总是千夫所指的，版权问题、作者待遇、IP变现，任何一个环节没做好，错误都会被人放大一千万倍，被作家的粉丝群起攻之。但严骕显然不是个普通的CEO，他以互联网巨头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言谈举止间有种要纳斯达克上市的豪迈——虽然莱昂文学论坛的体量还远远不够。不过正由于他的严格要求（和帅气），骂他的人少，脑补霸道总裁文学的人多。我听说Late Rain、CEO和饮冰蛙早在大学时期就认识，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这两个人才没有跳槽，金主和红白玫瑰什么的还是太科幻了一些。可今天发生的这档子事，让我第一次觉得网友没有瞎说，甚至井泽没有公开露面过，也很可能是他的授意。
“你真的要他去代替我？”井泽老师又才开口。三个人的站位是个微妙的不等边三角形，我在离他们远远的地方。“以前不让我出面的也是你，现在要找个人代替我的也是你，剩下的还有什么是我自己的？”我没有看过井泽老师这么激动的样子，他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处变不惊，说起浑话来让我恨得牙痒痒，但平日里又十分照料我、关注我。在帮他写书的这一个多月里，虽然联系不多，扩写着他的大纲，我觉得和他的关系比我们说话时还要亲近，这大概就是精神上的交流。所以在这场争端中，我百分百是站在井泽老师这一边的。
严骕的脸色更难看了。“那你自己呢？你找他来帮你写，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这是我的书，为什么要经过你的同意？”井泽满脸都写着“不可理喻”四个大字。“你的版权全都在我手上，单凭这一点，你就不该在和我商量之前擅自去找他为你写书。”严骕又换了一种讨好的语气：”这个活动是上面要求你露面的，他们只在论坛里邀请了三个人，既然他都帮你写书了……“
“那个人也在？”这次换井泽变脸了。我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的对话，那个人，是Late Rain吗？还是被邀请的第三个人？“所以这次把我推出去，是因为他吗？”井泽问，他卸去刚刚的防御和戒备，只剩难掩的疲倦。“这次活动是他爸帮着的。”过了好一会儿，严骕总算开口。听罢，井泽马上做出了我这辈子中他第一个吓到我的决定——同时也意味着，绝不可能是最后一个。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我的卫衣是灰色的，那只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搭在上面，竟也毫不违和。“走了。”听到他语气不善，我做了零点一秒权衡，自然是跟刚刚我名义上的雇主。我被他扯出门，拉进电梯。严骕大概不想太过失态，没有继续追上来，只是用不太和善的目光盯着我们，目送电梯门关闭。
出了小区门，井泽战略上的短见就暴露出来了。他还穿着那件居家的衬衣，在冬日的寒风里被冻得瑟瑟发抖。我左看右看，天知道为什么今天我穿着卫衣，但看着他马上就通红的鼻头，无端生出几许怜香惜玉之情，于是在他家楼下就把卫衣脱下了。他拿着卫衣，表情不太好看，出于礼貌还是勉强套上了，不合身的肩宽和袖长让他看上去格外滑稽。现在瑟瑟发抖的人变成了我，幸好一出小区就上了出租。他偏着头看向窗外，没有丝毫报恩的意识。
回到家，我才逐渐活过来。虽然出租车里开了空调，短暂的室外步行还是很难捱。我给井泽倒了杯水，他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左看右看，十分新鲜。“别看了，这个破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委屈一下。”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行为，给他开了电视，又问他要不要玩游戏——前几日我才把手柄收起来，为了这篇文，我几乎断掉了自己所有的娱乐。“你一个人住吗？”他脸色了和缓一些，恢复往日好奇的天性。“嗯，我都住了好几年了。”经过这么一闹，我倒是有点饿了，拿着手机准备点外卖，只听见井泽说：“我都没想过你私下是这样的。”
“井老师，我只是你的枪手，你把我当成一个打字机器就好了，何必在意这么多？”我觉得好笑，之前一个月，我是个透明人，今天偶然卷进这次风波，反而得到了他的注意。他们的悲喜从来与我无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干完这一票就继续自己的生活，毕竟这不是一生的事业。井泽盯着我，若有所思，良久又说出一句。“可你是我选择的人。”何止是你选择，我是被你逼迫的，我腹诽道，还是把手机递给了他。“您想吃什么？”井泽看着屏幕上的今日特价，摇摇头：“出去吃吧。”
出门时他把衣服还了回来，我也就从衣柜里找了一件宽松又温暖的外套，他套在身上时我才发现他瘦了许多。“井老师，再气也还是要好好吃饭啊。”我拿着菜单自顾自地点了起来，自从第一次的放肆之后，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小恩小惠。反正我们的合作是暂时性的，他也不像是会在意的人。只是井泽今天确实没有胃口，没有看我点了什么就木然地对着侍者点点头。“今天麻烦你了。严总这么强硬地要求我出席，也是因为胳膊拧不过大腿。可他又不愿意真正的我去，伪君子一个。”他自嘲地笑笑，看向落地窗外。“那个人是谁？”我难掩好奇，能让严骕放弃对井泽的控制欲的人，估计非富即贵。“你觉得被邀请的是哪三个？”井泽没有回答我，反而抛回给我问题。“您，Late Rain，还有一位么……”我陷入沉思，剩下的作者半斤八两，派谁去都不太合适，何况在上面眼里，其他人和文学二字就更不沾边了。而且Late Rain和井泽都是严骕的校友，起码他们的学历很好。这个时代，依然是学历崇拜的时代。“你可以打开论坛看看。”听到这句话，我后知后觉地打开网友灌水区。这个吃瓜第一线本是我的最爱，只是近日以来一直黑白颠倒，连刷论坛的时间都没有。首页的热帖，已经讨论了数十页。通红的大字写着【少侠阿玱到底是不是强推之耻？】，十分刺眼。
少侠阿玱是谁？我点进主页，这位仁兄稳坐在月榜上第一位，和第二名隔着喜马拉雅的壁。他的第一本书发表在三个月前，到现在也不过寥寥几十章，数据却比一些知名写手的全本都好。更令人费解的是，网站上四散各处的banner，几乎都是这本书的宣传，有那么几分镇站之宝的意思。“这人是谁？”我问井泽，顺手点了收藏。“反正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井泽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屑，正想赞美他文人风骨，又想起我们的关系，遂把这四个字默默吞了回去。“不过我们也不要有偏见嘛，万一他是天降紫微星，大家就是喜欢他呢。”我再去套话，没想到激将法对他毫无用处。“你自己回去看看就知道写得怎么样了。”我耸耸肩，反正来日方长，我可以慢慢查这个让井泽老师气急败坏的新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但首页的另一个帖子却比这个更能引起我的注意——
【报！！有人爆料他拍到饮冰蛙和他的枪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