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进帖子看了一眼,小陈的背影和我望着他的侧脸以高糊的监控截图形式贴在楼中,回帖一水儿的大骂标题党,夹杂着一些角度清奇的朋友夸我帅,倒是让我很欣慰。虽然我们接头地点暴露,可连我的脸都看不清的监控录像不能说明任何事,我也就没再提起。这顿饭气氛一般,井泽老师好像羞赧于自己的冲动,吃完饭立刻灰溜溜地走了。回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闷骚的跑车。严骕坐在车里,看到我走近便摇下了玻璃。
一天之内这房子接待了两个身家值我几辈子的人,也算是房生巅峰。我对严骕远远没有对井泽那么亲切,从冰箱里随便拿了罐碳酸饮料,冰冷的外壁还凝着水珠。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我不喝这些。”“家里没有别的了,招待不周啊严总。”我随手打开它,不喝也是给我节约了。“你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吗?”他忍不住率先发难,我装作思考样:“不知道,您是准备给我脸上甩张卡然后让我离开井泽老师吗?”在我正准备说我可以接受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怨恨。“现在你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不要想着彼此撇清关系。你知道过去一周里我们公关部压了多少通稿么?”他靠在沙发上,随意地把额发放下,浑身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男人的本质是慕强,我承认,比起他嫉妒我和井泽老师莫须有的亲密关系,我更嫉妒他到现在取得的成就。
“可是那些通稿里不只有看不清脸的监控记录么?井泽老师早八百年就被人怀疑请枪手了,之前不也好端端的。”我是真的不解,要想高风亮节也不至于到现在才亡羊补牢吧。“这次不一样,有人拍到了你们见面的证据,你和小陈的已经是换过的小料了。”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也许八卦记者的技术手段更新了,但他们的特点永远不会更新,看着这复古的道具,我又开始怀疑这整件事是个整蛊游戏的真人秀。“电子版纸质版都有。”见我对信封很好奇,严总补充道。“如果只是见面,朋友之间的见面也未尝不可。除非你完全不能冒让他在公众面前出现的险。难道井泽老师是通缉犯?还是敏感人物?”我继续问,尽量让语气天真无邪一些,企图让他更生气。文学城Top2的另一位——Late Rain老师,这么多年来学历籍贯星座血型年龄生日真名长相全都公开透明,自己都在电影里客串好几回了。而强推的少侠阿玱,也马上要在一个大场合露面。只有井泽老师,在必须露面的时候,还要找个替身去,这排场,估计严总的情人都不一定有。“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他满脸疲惫,揉了下眼睛,又马上抬头看着我。“总之,这次你一定要出面,事成了钱可以再说,事要是不成——”
“不成怎么样?”我忍不住问,这嘴欠的老毛病又犯了。
“下周五早上七点在楼下等着。衣服那些会帮你准备妥当。”霸道总裁自然无视我的问题。估计是看不惯宅了一个月而萎靡不振的我,他忍不住加了句:“这几天把精神养好点。毕竟你代表的是饮冰蛙。”
我代表的是饮冰蛙?我无奈地笑了笑,穿好西装,坐上了去会场的车。
这次的座谈会,据说是面向全国的。各个网文平台都派出了当家作者。而莱昂文学论坛,把自己的楼拿来尽地主之谊,所以来的人数也是最多的。除了饮冰蛙以外,还有Late Rain和那位近来走红的少侠阿玱。上次之后我看了他的文,一篇华丽的软科幻,老实说写得很不错,却始终还差一口气,过于理想化却缺少了人间疾苦,这大概就是他的问题。可是看着里面热血的情节和台词,又让我们这些经受了人生摧残的人十分羡慕。我知道我再也写不出来像他一样的文字,所以对于论坛里嘲笑他幼稚的帖子,反而感觉十分悲哀。不过我也知道,大家更不满的是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权钱交易,那飞升的速度,就差在脑门儿上刻“我是走后门的”几个大字了。为了一睹真容,我坐在休息室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另外一个人,我也从没见过他的真人。Late Rain老师,原名江雨迟,武侠新锐作家,不坑的话一定可以成为论坛甚至整个网文界的Top1。听小陈说他总是压线到,我就没抱期望能碰上他。外面传来几句争吵,小陈赶快打开门让他们进来。原来不是别人,正是Late Rain和严骕。进入房间之后,Late Rain老师收敛了些许。他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看我,然后缓缓地伸出了手。“就是你啊?”“什么?”我装作不懂,事实上来之前我就做好被他嘲讽的准备了。早年间Late Rain老师还在网上和喷子对骂,而我这个一下子上位甚至要代替他的竞争对手的冒牌货,他自然是看不上的。“不错,比我想象中得帅一点。”Late Rain身高和饮冰蛙差不多,但他一看就有经过好好锻炼,不像饮冰蛙老师般瘦弱。“但是你怎么敢假装他出席?”我很想说是严骕非要我去的,他没有等我开口就继续说下去了。“就算是严骕逼着你,你也应该做一个有尊严的人,而不是来这里cosplay他,享受他该享受的,躺在他的荣誉上自欺欺人——”可这只是个座谈会,如果优秀作家代表发言也算得上是荣誉的话,我很愿意把这份荣誉送给别人,背这篇充满了特色词汇的发言稿可花了我不少功夫。“您教训的是。”我点点头。“还有吗?”Late Rain老师是心直口快的人设,今天也不例外。“*,你们怎么这么无耻。”他转过身去走出门,走之前还瞪了严骕一眼,再把门摔上,弄出不小的动静,把要进来的人吓得不轻。
“你准备好了吗?”严骕显然是平时被折磨惯了,他无视了刚刚发生的一切,这句问话也只不过是客套。因为他始终侧着身对着后面,还没等我回答就把刚刚的来人拉至身前:“孙老师,您先坐一下。”
“严总没必要这么客气,叫我小孙就行了。”而当他看到我,表情竟一瞬间变得欣喜:“好久不见了!”
这一刻我甚至不确定我是否还可以扯出一个假笑来应对社交。“是啊,好久不见了。”
来的人是孙瑾珩,是我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几个人之一。
大部分人的生命中都有一种人。老师最器重的学生是他,领导最欣赏的下属是他,你可以对他不爽,但不排除更多人对他追捧。之所以说是大部分人,也只是因为有人本身就是这种人罢了。恰好,孙瑾珩就是我生命里的这种人,不幸的是,我们从小到大都在同一个班里。这种陪太子读书的日子,也就格外漫长。
高中时候的我是个孤僻的人,并不喜欢和别人玩。与我相反,孙瑾珩永远都是社交中心。他小学是大队长,中学是团主席,高中在学生会。能和他玩到一块的人,必定和我形同陌路。我们认识了十几年,却从来没有对彼此有过更深的了解。“呃,你在这里是……”他有些迷惑。
“这个你不必在意。”严骕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马上挤进我们之间的空隙。“我去外面给你拿点喝的吧,一路上过来辛苦了。”我无意中堵在出口处,心下不快,便抬起头来:“我是来假扮饮冰蛙老师的。”
“助理吗?”饶是孙瑾珩这种教养良好的人,脸上的假笑也有些绷不住。我毕业后从未参加过同学会,也就不存在在老同学面前丢脸这种事。严骕显然低估了我的厚脸皮,正准备把我推出去,还是没比得过我讲话的速度:“不,当然是鸠占鹊巢、狸猫换太子。我在帮饮冰蛙老师写书。”
严骕脸上彻底挂不住了,但他显然没有料到孙瑾珩居然甩掉了他的手臂,走近直直地看着我。“你怎么会干这种事?”他说得情真意切,神情复杂,就差走过来拉住我的手了。“你是被人威胁了吗?你性格那么独立,文章写得又好,根本用不着做这种不爱惜羽毛的事。和我说说你的难处吧,只要我能帮的上的,我一定出一份力。“他这一番话把严总吓得不轻。而我则很平静,他以前在学校里就这样,打官腔打惯了不会说人话,看见我也只是旧毛病犯了。
“出一份力?你说的是占了我去省里的比赛名额的那一回,还是我的作文送上去以后被替换成你的作文的那一回?”我只觉好笑。孙瑾珩家大势大早就是公开的秘密,老师同学赶着趟儿去追捧,现在看严骕对他毕恭毕敬的嘴脸,他的背景可能比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又厉害点了。那两件事过去快十年,我本来已经快忘了,他一提,以前隐忍的酸涩又从心底爆发出来,虽然很早我就知道我的感受没什么意义。“我不是那个意思……当时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孙瑾珩估计没想到我还真能肆无忌惮地把以前的事情讲出来,有些说不出话。我相信他不是主谋,可他在我身边,本就是对我才能的一种无言的荫蔽。做人不能太怪罪外因,所以我相信我自己并不是一个天才,我去参加也不一定会得奖,而他只要进了大名单就一定会得奖——老师会选择谁不言而喻。但十多岁少年人的委屈,却无处吐露、无人倾听。他们随着我的心扎根在我文字里,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无法写出像他一样的天真。他活在天上,我埋在地里。
“行了,我要再去准备下。严总你也不希望我给饮冰蛙老师丢人吧。“我先一步走到门口。“孙少你也没什么好抱歉的。你看咱们现在混得不错,还在一起工作,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不是。”看着他们错愕的表情,我成功地把自己逗笑了,赶紧走出门,免得笑得太放肆。只是没想到这一出门就遇到了一个我绝没想过在此时此刻会遇到的人。“卧槽,你来这干什么?”
“让我的粉丝见一下真正的饮冰蛙。”饮冰蛙,不,井泽老师的脸色很苍白,说话的声音虚弱却笃定。他朝我伸出一只手:“稿子拿来,先让我过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