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了沙发上,这个男生还在小声抽噎。不得不说一个一米九的人哭起来有点滑稽,我正想笑,被张以诺正经的眼神扫射,赶紧也正襟危坐起来,这个时候嘲笑一个悲伤的十七岁男孩,好像确实有点不是人。
“你哭什么。”他从口袋里找出一张手帕,充满着旧式的风情。拿着这张小方布,这个男生脸上也显现出了一些并不由哭泣造成的红晕。我眉头紧皱,张以诺也意识到气氛的微妙,又自顾自地讲了起来。“我确实辞掉了你们学校的工作。”
“为什么?”这个男生一听,着急地伸出手,想抓住张以诺的胳膊。我在他们俩人中间巧妙地一挡,他便扑了个空。“不为什么,你们学校不待见我呗。”他回答得轻松。“我家里又信教,现在还搞同性恋,还有个学生喜欢我。”他瞄了这个男生一眼。“我在领导眼里早就罪无可赦了,现在只不过是找了个台阶而已,对我们都好。”
“但是是我自己要喜欢你的,这关你什么事?”纯情的男孩质问得很有道理,张以诺摇摇头。“我也想问啊,我自己怎么知道自己哪点做错了。”
“是不是你搞的鬼还不一定呢。”我在一旁吐槽道,依旧对上次张以诺对他的辩护耿耿于怀。我毫不怀疑一个十七岁的人可以做到这些,哪怕他只是觉得张以诺喜欢我,就可以用一些类似“得不到就毁掉”的念头排遣心中的愤怒。张以诺拦住了我,示意我不用继续了。
“我会帮你查出来是谁做的!”男生趁我不注意,一把攥住他的手,表情严肃。“然后呢?”我反问。“然后……”“打他一顿?让他退学?”男生说不出来话了。“你难道对于这些事情都没有什么想法?”最后他问,带着一点底气不足。
我想了想,在我的潜意识中,这件事几乎从我第一眼看到张以诺就无可避免。他不属于那里,所以对这个结局,我也是毫不意外的。如果他自己都没有强烈的情感波动,我代替他的悲伤或是愤怒就显得幼稚。所以我也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好像是第一次意识到个中滋味,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回家吧。”张以诺下了逐客令。“我不要!”男生听到这句话,又激动了起来,拦腰抱住了张以诺。“张老师,和他分手吧。”作为被扫射到的无辜群众,我挑了挑眉。“你也听到他刚刚说的了,他对你一点都不关心,甚至觉得无所谓……你为什么要和这种窝囊的男人在一起?”
“可是,”张以诺没有推开他。“我也觉得无所谓。你在这里帮不到我,还可能会让事情恶化。”
之后就是一段标准的狗血剧。这个男生一头热的激动没办法感染到张以诺和我,顾及到我在一旁,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场面变得滑稽了起来,只听得几声“为什么”和抽泣声,张以诺无奈地望向我,我耸耸肩,表示事不关己。
折腾了一会儿,现状没有改变,大概因为情感波动过大,他自顾自地在沙发上睡着了,偶尔还在梦中抽抽两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我把灯关了,黑暗中张以诺提着个小箱子,努努下巴示意我到门外。我对他的行动力感到赞叹,“你要走?”
“对。”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不然等他醒来估计就走不了了。”
“用得着做成这样吗,你这自我反省意识也太强了。”我说。“他爸妈是教育局领导,这事儿整个就一出监守自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他轻车熟路地从我外套里拿出打火机,又从他自己的口袋里找了支烟点上。“你抽烟?”我指了指。“不。”他用嘴叼着,好像没有吸气的意思,过滤嘴只是单纯地贴着他的嘴唇。在这一刻我有些仇恨我的无能,张以诺看了出来,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夹在指尖。“这和你又没什么关系,这个地方我预租了一年,你住着就行。”他想把他的钥匙给我,我抓着他的手腕:“我会在这里等你,留着。”
张以诺看着我,抬手拍拍我的脸。“我从你第一次发文,就认识你了。你之前很惊讶我为什么瞬间记住了你的微信号,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来那和你写文的ID是一样的。我曾经告诉你,我接近你没有什么目的,也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我承认,我欺骗了你。但越是和你接近,我就越明白,我从你这里讨不到什么。不止我,饮冰蛙,孙瑾珩——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他,都讨不到什么。你是完完整整属于你自己的,不管是你的作品,还是你的心,但只有一直写,一直探寻,才可以完全自由地掌控你自己。写下去吧,你不要放弃。”这段话似乎太长了,他说完后深吸几口气,才将那支烟塞进我的嘴里,转身走了。我也转过头去,恶狠狠地吸了几口烟,毫不意外地被呛到——毕竟我也不会。想想我和他认识的过程,似乎前后性格落差太大,但我明白这其实是他的内核。他不会伤害谁,便选择自己离开,而我没有给他承诺,自然也没有请他留下或是陪他离开的资格。在这种大义凛然的言辞背后,我的私心也是更担心井泽,虽然理智说我们不该再联系,可昨天那段令人心悸的噪音和莱昂论坛对最近风波装死的态度还是让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遇到了比江雨迟操作更大的麻烦。我转身回到了房里,想到明天一早要遇到一个大吵大闹的青少年,带着头疼在张以诺的床上睡着了。
果然当第一缕阳光照**来的时候,我被粗暴地摇醒。怒气冲冲的青少年站在我的面前,质问我关于张以诺的去向。我有点微微的起床气,于是把被子往上提了一些,转个身无视他。
熊孩子的破坏力是无穷的,他完全不相信我对张以诺的计划一无所知,只知道揪着我的领子一个劲地行使暴力行径。我无数次想告诉他,就是你爸妈把他搞走的,小刽子手鳄鱼的眼泪没有意义。可我又想到张以诺那张平静的脸,他不会说一个字,所以我也不会说,只是把他关到门外,任其喧闹。
好在这男生对现状判断正确,他没再来烦我,至于他到底是离家出走去寻找张以诺,亦或是乖乖回到学校接受现状,我已经不是太关心。那之后我给井泽打过几个电话,但他从来没有接听过,我也想过是否要找到他家,又觉得这和那个男生做的别无二致,有些幼稚,遂作罢。
就这么过了两天,网上又有了新的风暴。上次见过面后,我关注了李萌萌的微博,上一条还在为雨蛙的be感叹,下一条就只剩下省略号了。我点开她转发的微博,一个大V信誓旦旦地保证《沧海侠踪》剧组吸毒被抓了,里面就有岑谦益和江雨迟。我立刻点开了李萌萌的微博私信:“怎么回事?”
那边回得很快。“我不知道啊大哥,现在群里都在猜,但是他们说严总从好多天前就没有出现过了。大家都在商量跑路呢。”她就像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轻松,可透过屏幕,我还是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你是不是和饮冰蛙老师关系很好啊?”她又问道。“我可以问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我苦笑。“你吃饭的地方都要倒了,我们什么关系很重要吗?”“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你们的关系一定很特别。现在他是最难过的人,就算不是以作者的身份,作为他的读者,我也很担心。如果你能联系到他的话,一定要劝劝他。”
我想了想,她说的也有道理。井泽这种视论坛为生命的人,这时候一定不好受。而他的失踪印证了我的猜想,它一定不是单个的、独立的小事件,它们是环环相扣而无法逃离的。我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宽慰她几句,就想着明天一定要到他家去问个清楚。
这条消息很快在热搜登顶,媒体给了些更详细的报道,无非是说他们回到本市短暂休息,在Late Rain的豪宅里party。吸毒的不止他们两个,剧组工作人员也无法独善其身,于是网友的热情被瞬间引爆。电影官博正在装死,而Late Rain和岑谦益的粉丝正在努力控制局面,只是他们的“等通报”显得非常无力。任何一个关注过、没关注过这部电影,或是他们两个人的路人都企图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表达自己的看法,diss网络小说作家的,说戏子误国的,刷“只有我不认识他们俩”的存在感的……这些评论好像有了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觉得大脑内泥泞一片,便关掉了这个网页,而是打开了井泽的微博。
他的微博还停在去年的最后一天。那一天我穿着这辈子穿过的最贵的西装,坐在他骚包的跑车里。他拍了一张久违的晴天,祝大家新年快乐。可新年以来,一件好事都没发生过。我机械性地刷新着网页,希望等到他出来解释的微博。
最后等来的不是他的新内容,而是正儿八经的警方通报,蓝底白字的32岁的江某和24岁的岑某等于实锤,剩下的几个人,也都是剧组工作人员。热搜很快从“沸”变成了“爆”,暗红色的字像是不知道谁流下的血液。岑谦益的对家很快讽刺他们是“毒剧组”、讽刺他是扫把星,而粉丝们则一边不敢相信,一边暗戳戳地为他找理由。等到他所在的组合5starry发通知的时候,他们把怒火全部发泄到了“无能”的公司身上,指责公司给他找毒饼,平日对他不够照顾。当然,Late Rain的粉丝也没闲着,两拨人正在互相甩锅到底是谁带坏的谁,好像都在现场看出是从哪个人的口袋里拿出的毒品一样。我最后一次抱着希望点开了他的微博,“新年快乐。”,我终究是受不了了,拿起钥匙走出了门,准备去当面质问他。
当我打开门,门外却已经有一个人了。这个人不是前两天无理取闹的青少年,也不是我日思夜想的井泽。孙瑾珩站在外面,表情却很自然,好像他本就该在那里。“好久不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