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瑾珩看上去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了,只是今天我实在没心情理他,正准备一把把他推开,他却握住了我的手,比起之前虚弱的样子有力气得多。“我现在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你可以放开我吗孙少?”
“你去找井泽?”我抬起头看他。“你不用去了,我就是代他来的。”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我时常会梦到的东西,出卖我灵魂的那份代笔合同,安安静静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进去说?”他抬抬下巴指了指门,我转身拿钥匙,却怎么都对不准那个口。“放松。”他用手包住我的,我才感觉自己的手一篇冰凉。
“这是怎么一回事,江雨迟,井泽,严骕,他们……”我有些手足无措,我们之间的角色完全变化了,现在是孙瑾珩安慰着我。他摩挲着我的肩膀,不带有一丝**,一副正派人士的关怀。“江雨迟就如你所见,他吸毒了,进去了,和岑谦益一起。”
“那井泽呢?”我其实不是很关心剩下两个,刚刚也不过是顺口提到,怕他再跟我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士,我受不了地指出重点。他倒是不急。“有打火机吗?”
我从口袋里拿出来,还是那个井泽塞给我的Zippo,银色的外壳映出了孙瑾珩的影子。他的脸没什么变化,但线条却让我觉得刚毅又坚硬,像是男孩一夜之间长大。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和他也有关系,所以我不忍心再继续逼问,只是等着他回答。
“过去的那么多年,严骕为什么从来不让井泽出面呢?因为他很喜欢他,要保护他,舍不得让别人看到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是成年人的世界哪有这么简单,他们做这么大,总有点现实考量的。”
“现实考量是什么?”我问。他并不急,“你知道,很多事情变化起来都是很快的。以前适用的,不代表现在也适用;以前能说上话的,不代表现在没有闭嘴。此一时,彼一时,严骕这个人,爬上来很不容易。所以他总希望拥有最好的,和富豪的女儿结婚,去抢人家的作者,也不知道求稳这两个字怎么写……”
“所以他们当年就决定了,要留条后路。这看起来很荒谬,他们写书的,又不是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只是文字的力量有时候未必敌不过武器。后路当然是留给他们俩都舍不得的井泽去做了,明面上这好像是三个人的事业,但井泽在法律上,却一直是无关的。”
我张了张嘴,消化他刚刚说的内容。“所以他一直隐身,一直做一个透明人,为的就是麻烦找上来的一天,他可以随时逃走。但是被保护了十年,却为了你破功了。”
“为了我?”我有些不解。“难道不是他自己不希望我去代替他吗?”“这种因素是有的,但如果代替他的人不是你,只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他恐怕就不会拒绝了。他怕你还需要你的面孔,怕你代替他一次之后,离开他就没办法用自己本来的样子生活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井泽了。”
“那他现在在哪里?”刚刚他说的话又全部变成了空气,我什么都没能记住,只是一心想知道井泽的去处。他又叹口气。“虽然我们发生过很多不愉快,但是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只要你肯让我去见他。”我盯着他的眼睛。“你还不懂吗?”他悲哀地笑了笑。“井泽已经走了,他不能再回来。你这里会暴露他的东西,你也得销毁。我们要让他透明,他带着火种走,别处的光只能熄灭,不然就真的完了。”
“你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其实我应该一开始就问他这个的,可我刚见到他的时候却给忘了。他瞪大了眼睛:“你怀疑我接近你?”
正当我以为他会和我打一架的时候,他的愤怒迅速地消失了,像一个成熟的男人一样,把自己隐藏在平静的驱壳中。“我和你一样的,我也被蒙在鼓里,今天来找你,是因为这次是由我爸查起的。”我想到了那天台下坐着的、无比骄傲的孙书记,想到他那全网飞的通稿,想到严骕对他恭恭敬敬的态度,我便一下全明白了。全家人的骄纵养出了这样一个小孩,哪怕是他那笨蛋的、害死他爸的哥哥,知道的都比他多。
“我爸永远在选错。我和我哥之间,他让他去负责生意,写遗书留给了我。他好像给了我一条最轻松的路……可我不想接受,就像现在这样,说是为我好,还不是要我给他善后。”他闭上眼睛,肩膀耸动,狠狠地吸了几口烟。“你知道么,出了事儿之后,我才觉得我以前有多幼稚。觉得你比我好也好,你比我差也罢,这样的比较又有什么意义?今天压你一头,靠读者、靠关系,可这条赛道是永恒的。只要文字存在,所有人就会一直比较下去,哪怕死亡也无法改变。可惜等我已经够坚强到明白不需要任何人来肯定的时候,我已经不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他抬起头看我。“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没什么资格来求你,但我过去说的话——包括那天晚上的胡言乱语——都是我的真心。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请你看在我的真诚上帮我完成这最后一件事,这既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更是为了井泽和所有人。你把合同放在哪了?”
我没有回答,走近他拽着他的领口。怎么会这样呢,过去的时日就像一场梦,我想要一个人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我甚至愿意回到最开始,回到编辑部里,我要在倒闭的前一天就辞掉这份工作,然后这辈子再也不会写一个字——它们带来的只有不幸。我宁愿不要见到井泽,不要认识任何一个作者,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是我要强行加入他们的游戏,企图在他们生命里找一个自己的位置。
在精神恍惚中,我并没有发现他的脸越来越红,也对他虚弱的“放手”置若罔闻。终于,我的手臂一阵刺痛,低下头看,他正拿着针管给我注射一些东西。我的眼前开始不真切,只听得耳边短暂的几声“他不肯拿出来”之类的话,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