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了山脚下。接下来的路都需要步行。
诡异的情形令沈方休一路一言不发。五人间的气氛都很是沉重,一时间也没人觉得他有异状。
沈方休抬头望着土黄色的山路,一路上去的缓坡没什么植被,零星的野草在近冬的霜气中枯黄枯黄。与其说这是座山,不如说只是一个矮小的山丘。
只是几眼扫视,熟悉感就来了。
这是他们十年前逃离的地方。
这里也曾经郁郁葱葱,被灌木和温带植被覆盖着,然而毗邻着沐阳,伴随着小镇一点点开发,它被慢慢挖秃了颜色,成了现在的死气沉沉。
于是,许多一度不见天日的秘密跟着一起曝露在天光下。
比如他们曾经去过的研究楼,它就在这座山丘的顶上。
“那地方已经拆了。”白夜竹打破众人无言的缄默,“就在升声走了之后没多久。走吧,我们上去。”
他一马当先带起路,明显并非第一次来了。
“你说林升声这个人啊,多奇怪,”白夜竹一边踢开拦路的野草堆,一边喋喋不休着,“明明是个冷淡得不得了的面瘫,为人最怕麻烦了。偏偏事关生死了想起来当英雄,多奇怪啊。”
“夜竹……”江远帆伸手捞住他细瘦的手腕,“别这样,看着难受。”
白夜竹摆摆手没再开口,背对所有人继续开路,沈方休却听见隐隐的吸气声。
他好像哭了,沈方休这么想着,依然噤若寒蝉。
在他的记忆里,白夜竹和林升声并不是什么好友,他们应当是有点针锋相对的。他们俩的父辈是一起创业的友人,然而等到手里的雪球越团越大,两个人终究分道扬镳,谈不上反目成仇,但是关系变得极为微妙。两家在事业上依旧是合作伙伴,但是私下的人情往来早就淡如白水,非要谈白夜竹和林升声的交集,他们俩年龄相同,是领域里成就不分伯仲的父辈就在他们身上暗暗较劲。沈方休私心里猜测,彼此都是对方眼里“别人家的孩子”,见面不冷嘲热讽已经全凭彼此性格维持了,绝对谈不上关系好。
现在的白夜竹完全不是昨天的,比起他印象里的那个,更像是顶着同样名字的陌生人。
“何笛,”沈方休壮着胆子低低朝他更陌生的死党开了口,“白夜竹怎么成这样了。”
说完话他其实有些抖豁,他不确定“自己”知道多少,只敢挑点模棱两可的措辞权且试探。他不敢多加猜想,他更愿意假定现在的所有人都是他不熟悉的。
“林升声死那么惨,他又离得那么近,你说呢?”何笛揽住他的肩膀晃了晃,“当年的我们六个,我和你,还有田田,算个小团体了,白夜竹和江远帆是一个学校的,只有林升声,跟我们,跟他们,都不在一个地方。但是白家林家,两家上一辈有交情,从小就认识。林升声做了这个英雄,一个人留下断后,你也看见的。”
沈方休暗自揣测,何笛既然这么详细地解说,那么可能现在这个“沈方休”对白和林完全不了解。
这倒也合理。
原本,他们这六个人,何笛死了,他和何田田断交;江远帆是何田田的男友,对他自然敬而远之;白夜竹跟他都不像一个世界的人;也就只有林升声还是隔个几月会聊上一会儿的关系,包括他和白夜竹的渊源,还有林家白家现状,他都是从林升声口中得知的。现在,死的人是林升声,那么他对白夜竹就应该是全然陌路。
他脑子里动的飞快,何笛嘴巴也没停下:“十年前,我们才多大啊?林升声真是条汉子,一手一个门把就在那站着,直直被钢筋穿过胸口,都没松开。你一出去就昏过去了,你没瞧见,警察来了都没把他的手从门把上掰开,最后是用锯子把两边的钢索切断,才把林升声带出来的。这几年白夜竹变了个人似的,当年你还记得吧?他那鼻孔朝天,我是未来首富的样儿,结果谁成想,林升声这么一死,他替林升声拿起了相机,去当艺术家了,每天天南地北找不到人得跑啊,哎……”
一直默默挽着他手,走在另一侧的何田田也在垂头听着她哥哥小声的絮叨和感叹,听到这也轻轻叹起气:“白夜竹还是把升声当朋友的吧。世事难料。”
何笛抿抿嘴,把手一伸将自己妹妹也揽进臂弯里,拍拍她圆润的肩头。
“是啊,世事难料。”
沈方休木然听着,双眼望向白夜竹清瘦的背影。
这就是,林升声死后的他们吗?
整个山丘都裸露出翻着红棕色的土壤,这儿却又一片突兀的水泥地面。
整块空地的表面被人为修葺过,虽还是不免有支棱着头脑的钢筋穿破水泥的环伺,怎么瞧也看不出这儿曾出过不少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