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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本心(1 / 2)

徐峥忙完一日事物,将廷推名单整理好时天色早已暗了下去。

虽然还未到散值时间,奔波阁部之间的官员却变得寥寥无几,荟英阁中也安静了许多,年轻官员在门外往来的脚步声刻意放轻了,但仍能听得清清楚楚。

徐峥垂眸注视了一会儿廷推名单,将它折起,收入袖中,缓缓起身,离开值房前心中忽有所感,又转身凝视桌上未灭的烛台半晌,无声地叹了口气,合上值房的门,缓步走出荟英阁。

兴都宫占地颇广,宫室间多有廊芜,徐峥在雪中行了片刻,便迈上一道长廊,迎面碰上宿抚遣来接他的宫人。

宫人躬身执灯走在徐峥右手侧,年迈的首辅走在长廊上,烛火晃动间,花白的发鬓叫他看起来虚弱而衰老。

徐峥看着宫人手中的灯盏。

这点光亮不足以破开昏沉夜色,光影尽头与夜色交融着,显出薄雾一样的形状,只照亮下一步迈向的方寸之地,叫远处的黑暗露出择人而噬的爪牙。

这样的路徐峥已经走过许多次。

三甲进士榜下即用,外放县令九载,辖区荒僻,沿途只有月色相伴,也是手持这样一柄不甚明亮的灯火,在官衙与家宅间往来。

而后累迁至大理寺,决断刑狱,不敢有一日懈怠,放下卷宗归家时往往已将近宵禁,沿街灯火已熄,只得用纸拢了一团烛光举在手中照明,遇上夜深风急之时,也有这般孤灯漂航的意境。

如此兢兢业业数十载,方得以转迁入阁。

先帝好奢靡,含元宫中灯火彻夜不熄,继位的应承安却厉行节俭,只肯遥遥点上那么几盏宫灯,供内阁中人往来行走时取用,宿抚登基后也未改这些旧俗,但徐峥已经很少在这个时辰往书房去面圣。

新君敬他年迈,重他老成持国,如非紧急要事,是不会特意劳动首辅走上一趟,今日索要廷推名单也是如此。

徐峥原本可以叫来翰林院的侍讲一流将名单送到书房,不知为何临时起意走上这么一遭,此时看周围景状似曾相识,他却想不起当年尽忠报国的心情,只有满腔疲惫与一点毫无来由的胆寒。

宿抚遣来迎他的宫人是个一声不吭的锯嘴葫芦,只知道闷头在前引路,顾及徐峥年迈,步伐放得颇慢,不时微微侧过头来看他,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过来搀扶。

徐峥心不在焉地盯着那一团烛火回味旧事,没有注意到宫人的举动。

这一段路走了近两刻钟,当徐峥立在书房门外求见的时候,坐在书桌后批阅奏折的人已经换成了应承安。

宿抚今日总算不再发热,精神好了许多,无所事事,正全无姿态地蹲在盛放奏折的竹筐便,从里面把奏折一本本捡出来,按六部一寺一台分门别类,整齐地摞在书桌上。

有时看到奏折封皮上的落款是没什么印象的姓名,便展开简略地扫一眼,多数时候看到的是弹劾越梅臣搏名的奏章,就不屑地嗤上一声,把这一本遥遥丢进放的最远的一个竹筐中。

应承安并不抬头看他都填了什么乱,哪一摞奏折离得最近便先拿来看,宿抚把工部的放在他手边,已经批复完了,又随手一摸,抓了本大理寺的奏折过来。

大理寺近来只有会试舞弊这一桩要案,大约是没什么进展,只在折中寥寥提了一笔,转而说起监牢中犯人:年关将至,不知陛下是否允许其归家团聚,或传唤家人前来探看。

能被开恩放归家中过年的都是在狱中无劣迹的轻刑犯,余下的囚徒只能在待在狱中,这是历来惯例,如非必要,皇帝也不会刻意阻止,毕竟这类事情一向是士大夫口中佳话,若有幸能遇上一个被暂赦归家的囚徒做了些好事,大理寺卿多会就地升迁。

应承安虽然对这种人情重过法理的做法嗤之以鼻,倒也不会专与士大夫们较劲,往往就敷衍地批上一个“准”字,但如今换了宿抚做皇帝,他有意试探宿抚想法,便停了笔,把这本奏折递给宿抚。

宿抚果然一看便皱眉,但近日大约长了些心思,又细细把奏折中的遣词琢磨了一遍,问应承安道:“这是旧例?”

因此徐峥被宣召进门时应承安正绞尽脑汁地编造准许囚犯归家过年的由来。

最后实在是编不下去,把朱笔往架上一丢,含沙射影地说:“凡事行成三代,言必称规矩。一有规矩可讲,便自以为体面。体面之家,不肯与群氓共处。”

拥地数千亩的封君与为人佣耕、食不果腹的黎庶,奢侈无度的九品与被榨干骨髓的寒门,骄矜于学识的士人与目不识丁的百姓,倘若两者都见识过,便知晓他们早已不是同类。

应承安抬头看向站在书桌另一侧的宿抚,无声道:“如果最开始便错了呢?”

宿抚一时猜不透应承安想说的是刻板的宗法,还是允囚徒归家这件事,他微微低头,与应承安对视片刻,意识到他所讥讽的是前者。

但即使身为君王,这样在世俗看来是离经叛道的想法也不能随意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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