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雪往前走了数步,回过身来,两人相对一揖,便负手进了库房,留裴意致站在门外皱眉。
人情债才最难还,他沉吟着走回值房,刚取出钥匙抬手开门,惊觉锁头不在原位,再定睛一看,只见锁芯中塞了一张字条。
裴意致强自按捺了左右张望的冲动,不动声色地取出字条,开了锁,将字条同钥匙一道放入袖中,推门进屋坐下,若无其事地翻了两本公文,才取出字条查看。
字条不到一指宽,卷起来也极细,只写得下几个字,上书:明日勿出礼部一步。兰臣留。
裴意致不解何意,眉头皱得更深,余光瞥见纸上似乎有些红痕,低头一嗅,是隐约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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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鸡鸣时分,宿抚就已起身。
离天明还有颇长一段时间,缺月还没行到天边,但他精神亢奋,这个时辰醒来也毫无困意,反倒换了身劲装,在阶下空旷处舞了一套剑,用过早膳,神采奕奕地开门去迎应承安。
先进门的却是御医,恭恭敬敬地为宿抚诊了脉,写了新脉案,停了苦药,在皇帝如释重负的出气声中低头退了出去,完全没有胆量提醒他:既已病愈,应复早朝。
因此应承安到时只见到宿抚端坐在龙椅上,神清气爽地批着奏折。
他站在门口沉吟了一下,有些既然宿抚已经履职,不如转身回去补眠的冲动。
宿抚见他不动,忙放下朱笔下了阶陛,换上猜测的语气说:“圣旨应该已经到了内阁。”
应承安被他哄进书房,在桌案后坐了片刻,顺手拿起奏折,与宿抚共阅了两本,又没忍住争执起来,待从中回过味来,已经处理掉了一整筐。
面色刚有些变化,宿抚就殷勤地给他沏了一壶茶。
应承安自投罗网,发作不得,只好悻悻地举盏饮茶。
“是士人离心,朝局大乱,还是将其渐渐收归掌中,大约就在这几日了,”他心不在焉地说,“我倒没想到子和竟想毕其功于一役。”
宿抚应道:“我本以为先调贺城入京,再调京畿驻军出营戒备时,承安就已经有所猜测了。”
应承安又不是算无遗策的神仙,有所疏漏也是常事 ,摆手道:“我以为是子和谨慎之故。再者子和猜忌军中的传言甚嚣尘上,未曾预料到仍是这般如臂使指,是我不通兵事。”
宿抚再抬手给他沏茶,面上隐隐露出笑意,道:“所幸还未被太平日子磨灭锐气,若再过几年,在京中受富贵,消磨意气,再这般行事就是兵行险着了。”
应承安饮茶不答,宿抚又感慨道:“此事承安着实助我良多……”
应承安不愿受他赞赏,便岔开话题:“今日后来求见子和的朝臣势必络绎不绝,我不便再露面,且近来无事,批阅奏折当归还子和。朝臣往来者众,我留在书房也颇麻烦,想向子和讨个安生。”
宿抚看起来有点惊恐,心虚气短地说:“承安不在左近,我恐没有底气。”
应承安道:“子和临朝后势必有人看出这番纷乱中有子和有意引导,我在其时代为理政,说不得是沆瀣一气。子和权势愈重,士庶不敢稍加喉舌,只能落到我身上。难道子和想叫我听着旁人是揣测我如何贼心不死,媚上欺下,意图复国?”
宿抚闭口不言。
应承安叹了口气:“若非担忧子和生疑,我此时应当搬回含元宫,闭门不出才是。”
应承安留在兴都宫中,宿抚尚能抽出闲暇登门,但他在含元宫内,即使快马来去也要半个时辰,皇帝时常无故离宫,没办法与朝臣解释。
因此他看了应承安一会儿,面露颓然之色,片刻后才再振作,还想再劝两句,门外突然传来嚎啕悲泣之声,话音不由一顿,禁卫来报说:“户副使与翰林学士蒋维之在门外求见,泣者是蒋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