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西离开不久,非色慢慢爬起来,昨晚他几乎一刻也没睡着,现在依然没有睡意,他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起床去洗漱,穿好衣服,带上一点零钱,从勿忘我公寓慢慢往东城区走,其实在最近的一个巴士车站就可以搭乘去东城的车,但反正有一大把的时间需要打发,他在街上慢慢走着,不时碰见几个迎面而来的行人,脸上全都带着目的地明确的笃定之色,不像他一脸茫然,一看就是那种无方向的人,是这个城市的迷路人或流浪者,无根的浮萍——非色想起了自己初到爱丁堡的那两年,他不安,惶惑,无端想念国内曾经熟悉的那些人,甚至想念父亲,当然,最想的是顾怀悯,那个生活技能甚至比他父亲还差,但一直在勉为其难照顾他的年轻男人,是啊,谌西说得没错,他曾经依恋他,六岁到十一岁之间,顾怀悯是他最亲近的人,哪怕他一早就知道顾怀悯爱他的父亲——他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还要更早熟一点,更阴暗一些,十岁他就见识过了最复杂的成年人的世界,艺术家群体真是一群令人厌憎的生物,不少看上去匪夷所思的事件发生其中,令他无法对这个世界维持一个好印象,为此,他不仅仅憎恶他的父亲,他还嫉妒他,不仅仅因为父亲的不负责任,更主要的是因为他拥有那么多的谄媚……还有爱,包括顾怀悯在内,就连顾怀悯对他的好也不过是因为他是他父亲的儿子。
从小他就只是一个附属品般可有可无的存在,父亲视他如无物,母亲弃他如敝履,他们各有各的理由,从不反省自己的自私。他跟顾怀悯的亲近是因为只有顾怀悯把他当作一个人来对待,就算顾怀悯本质也是个自私的人,但起码他倾注了一些爱给他,爱屋及乌的爱,他是那只可悲的“乌”——对于一个乞讨者而言,顾怀悯就是那个仁慈的施主——非色一度对他感恩戴德,奉若神佛。
因此,当他离开上海,去到异国,他变得异常忧虑,特别是头一年多,尽管母亲和继父对他很周到,也从没见他真正开心过,他保持一种神经质的紧张,不自然状态,对妈妈跟对继父一样礼貌而生疏,不让他们感受自己的任何情绪,他封闭自己,不跟母亲交流,更不与同龄人交流,在学校独来独往,从不主动与人接触——直到顾怀悯来了爱丁堡——他简直不敢相信,顾怀悯像一根把他从死水中拉上岸去的救命稻草,自从他到了爱丁堡,在一家画廊落脚,他便几乎天天往顾怀悯住的地方跑,以向他学画为借口,一呆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有时候甚至要求留宿……顾怀悯依然把他当作曾向靡的孩子那样怜爱,带他吃东西,教他画画,把工作画廊的老板送他的各种酒悄悄给他尝……他渐渐长到十六七岁,从一个冷僻少年变得开朗了一点点,他认为自己爱上了顾怀悯,他故意在他面前喝醉,睡在他的床上,眼看着顾怀悯上钩了,但那老男人居然又胆小如鼠的退却了,非色有些懊恼…。爱丁堡的春天和夏天有点模棱两可,气温相差不大,下雨天是常态,几个月之后,他在母亲工作的剧院看了一场话剧,这是他人生中最奇特的一个转折点,如醍醐灌顶,如鸿蒙初开——他惊觉自己犯了一个最可笑的错误——那就是把依恋当□□情,把顾怀悯当作心动的对象,他开始无比庆幸顾怀悯没有在那一晚上了他,否则,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谈爱情,去谈初次相见的疯狂倾心,去谈那一晚令他彻底难成眠的少年!
如今,那少年来到他的现实里,他对他为所欲为,为他色授魂与,他看过他最私密的样子,……非色眼里突然间涌满了泪水,在巴斯美丽恬静的街道上,他感觉到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凉,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不应该感谢上苍的眷顾,让他有如此非同一般的好命得来美梦成真吗?也许是因为那少年美得过于虚拟,太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才让他不安,惶恐,患得患失,这其实是一种时常隐没在他灵魂深处的情绪,有一种令人恐惧的熟悉,就像他从上海初到爱丁堡时,莫名的忧愁扼住了他的喉咙,使他陷入一种长久的窒息的封闭之中。
他又像当初一样想起以往那些熟悉的人来,顾怀悯,曾向靡,他同时想起了母亲,那些爱丁堡的雨天里,母亲牵着他的手从圣大卫街走过,走到维多利亚大街附近,拐过两个长长的巷子,走到一座古老的灰青色大楼前……
非色觉得双腿过于沉重,他慢慢泛起一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还好,街边的小花园是一个歇息的好去处,他靠坐在一张长木椅上呆呆发愣,尔后看着一只蜗牛慢慢爬上一株高大植物的枝干,一个骨碌摔下去,又慢慢翻身从根部开始爬起,蜗牛的旅程太漫长了,但非色有的是时间看它如何跌倒,翻滚,重新攀爬,如此反复着,那真是一只愚蠢又倔强到家的蜗牛,它就不知道换一段旅程么?天慢慢的暗下来了,巴斯的风照例开始在城市各个角落吹拂,各种车辆一趟趟过去,渐渐的亮起了前灯,不久,这城市有了星星点点般的光亮,逐渐汇成一片,非色恍然意识到,哦,天这么晚了!
他拖着发沉的双腿开始慢慢往回走,但是不久即发现,好像走岔了,他有点迷路,天太黑,不太容易分辨道路和方向,手机在公寓里,走的时候忘了拿,他本来也很少用,这个城市里没多少人会联系他,他身上有一点零钱,他走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巴士站,等了很久却发现没有巴士经过,他仔细看了一下,猜测时间已经过了最末一班车的点。他只好再度往前走,尽力往繁华一点的街区方向行进,希望碰到一辆出租车,这个愿望在近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实现了,他在一个不认识的街区搭上一辆车,看了眼出租车上显示的时间,午夜十一点五十一分,还好,他心想,总算没过零点。然而车子行驶了不短的时间,回到勿忘我公寓楼下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非色下了车,感到有一点紧张,他重重捶了捶自己的腿,准备快速的上楼去,刚踏进楼门,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楼梯口那里堵住了他的路。
非色停下来,有些瑟缩的踌躇着不敢上前,他看见谌西那张阴云密布、风暴欲来的脸,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几十秒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谌西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几乎是一路拉扯着他走上五楼,进到屋里,谌西把他扔到沙发上,“你去哪儿了?”他俯身低头逼问他,“为什么才回来?为什么不带手机?”非色垂下眼睛,他处于惊慌中,同时觉得浑身疲惫。“说话啊!”谌西咬牙切齿,眼睛里像有两把利刃要割伤他,“我找了你整整十个小时,跟疯了似的,我担心得想杀了我自己,还有你!”他从裤袋里掏出非色的手机扔到他身边,“我以前跟你说过多少次?出门一定要记得带手机,要么就带上我。你都忘了?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我不是小孩子……”非色轻声辩驳:“我只是晚回来一会儿。”“晚回来一会儿?”谌西感觉自己的怒气提到了一个新的高点,“现在凌晨一点,那么你的一会儿是多久?即使没带电话,难道你找不到一个公用电话打给我?你完全不考虑我会担心吗?”“我以为你去看Finn,不会那么早回来……”“我中午回来,因为担心你不吃午饭。”谌西深吸了一口气,“谁知道一回来家里没人,手机在卧室的床上,我等了大约一个小时,你还不回来,我当即决定出门找你,雨夜咖啡店,维多利亚博物馆,附近超市,跳蚤市场,市区里你有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甚至东城,那个约瑟夫画廊……”
非色悚然而惊,抬头看他,果然是他的男人,连他心里想去什么地方统统知道——约瑟夫画廊,只不过他中途放弃了,顾怀悯这根救命稻草也没能使他凭空生出翅膀,非色挫败的暗自叹息了一声,说到底,这座公寓才是他的归途和目的地,因为这里住着他的少年。非色仰起脸,认错的求饶,“对不起,”他小小声说:“我迷路了。”“迷路?十几个小时?巴斯有这么……”“西西,对不起,对不起,”非色伸出手把他的男人勾到自己身边坐下,“我真的就是迷路了,我觉得在家里有点闷,没什么事做,于是出去透透气,走了好一阵子,又有点累,在一个街边公园坐了很久,有一只蜗牛爬树,总是掉下来…然后再重新爬上去…有没有一点像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哦,我忘记时间了,等到天黑的时候往回走,不太认路,走错了街区,在一个车站等了很久巴士发现过了点,那一块出租车少得可怜,再往前走了几个街区才搭到一辆……我的腿都快走断了……”
谌西带着无奈的神色看他,绕到他面前蹲下身,把他的裤腿往上卷起,轻轻揉捏他的小腿肌肉,“是不是这里酸疼?”他轻声询问,“你等一下,我去弄点热水来。”不一会儿,他拎过来一个装满热水的小桶,用毛巾蘸了热水敷在非色膝关节和小腿肚上,隔两分钟拿下来蘸热了再敷上去。他把非色的双脚抱起来放进自己怀里,“这样会好点吗?”他用一点力度按摩他的脚底,“痛的话就告诉我。”
非色在灯光下端详着谌西,以一种如梦似幻的迷离眼光来看,眼前的他有着令人不安的美,眉如墨画,眸如点漆,鼻如悬胆,唇如蔻丹……非色想把世界上所有用来形容好相貌的狗血词汇一古脑的堆砌在他身上——只有他配得起这些夸张的修辞和极致的意淫。大约是感受到了非色的凝视,谌西微微侧头看向他——以一种平易近人的客观眼光来看,他仍旧令人疯狂心动,五官典雅,神态柔和,桔黄色灯光的笼罩使他看上去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与恬静,此时,他眼中流露出的关切让非色有一种五体投地的冲动,他对他的慈悲无以回报,唯有膜拜,匍匐在他的身前,亲吻他足下的土地。
然而,谌西此刻并不得知非色心中怀有的圣洁向往,他认真的揉按了一会儿怀里苍白瘦削的双足,轻声问询,“还疼吗?”没有得到回应,对方有点恍惚的看着他,但似乎心思又飞出去了很远,谌西猜想他在神游,为了唤回他,他把他的一只脚捉起来,嘴唇在踝骨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果然,对方的腿受惊般弹跳了一下,接着迅速收回双脚,“别这样。”非色眼光闪到一边,垂落下去,“脚没洗。”
“现在洗吧。”谌西重新捉住他的双脚,把它们放进装满热水的桶里,水已经变温了,脚放进去很舒服,水包裹着非色的小腿肚,有点麻麻酥酥的微漾,谌西蹲下身用双手抚摸他的小腿和双脚,非色闭上眼睛,感受这种来自上帝的恩宠,在自己快要落泪之前,他哑声说:“西西,我们做吧。”
谌西的手在水中暂停了一下,“你看起来很累。”他柔声说:“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可以吗?”非色张开眼睛看着谌西,他微微的冲他笑了笑,“我也有点累,等明天……”“好吧。”非色截下他的话,说:“脚洗好了,我先去睡了。”他把腿提起来,用毛巾胡乱的擦了两下,穿上拖鞋站起来往卧室走去,谌西跟在他身后,打开卧室的空调,调了一个适宜的温度,非色换上睡衣把自己窝进薄被里,被子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轮廓,他一躺下即刻闭上了眼,不一会便无声无息。谌西收拾好起居室的水和毛巾,洗了澡,躺到非色身边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半,他确实累了,上午在医院见到了醒来的Finn,但他的清醒是碎片式的,一会儿醒来,一会儿又睡着了,其中有一次他醒来看见谌西,眼角沁出了泪水,那眼泪令谌西心碎,他轻轻握了握Finn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那手软弱无力,有一种令人胆颤的凉意,类似一种死亡的气息,谌西垂下头,不想让Finn看到自己难过的神色,但那只手反而顺着他的手掌轻轻的抚摸了几秒,那是一种无声的安抚,谌西的眼泪滴落在白色的床柱上,“Finn,如果你能好起来……我答应你,把Feather剧院建起来,它会是巴斯最美的建筑之一……如果你愿意好起来,你会亲眼看见它…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Finn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谌西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他看着Finn漂亮的眼睫上粘染着晶莹的水迹,他用毛巾轻轻的替他拭去,他俯身轻轻的吻了一下他苍白的额头,“上帝保佑你,Finn。”然后他出了病房,在正午之前赶回家,他记得昨天非色没有吃饭,几乎把自己饿了整整一天,他受不了非色一丁点对他自己的虐待,特别是忍饥挨饿。谌西认命的告诉自己——曾非色就是你的克星,不,你的神,只有神给你垂怜,你才有机会好好活着。如果神抛弃了你,活着有什么意义?
紧接着他便体验了一把被神明抛弃的巨大恐慌,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这个城市里四处乱转,寻找毫无方向,各种胡思乱想轮番攻击他的头脑,使他陷入一种几乎歇斯底里的状态,他一边诅咒非色一边诅咒自己,一会儿想杀了他,一会儿又想杀了自己。他想起这两天以来非色的状态,算不上不开心,但起码有一点低落,他觉得可能跟Finn的事情有关,但又觉得非色不至于如此不讲理,总之,他在心里暴躁的咒骂非色,不久又沉痛的自我反悔,祈求他快一点回家。在十来个小时的反复折磨中,他觉得自己的身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摧残,他发誓等见到曾非色的那一刻,他将把他撕碎,折断他的双腿,让他无法再行走,永远离不开他所能掌控的领域……然而,一见到他,他就心软了,像所有失而复得的父亲一样庆幸他离家出走的孩子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非色说腿走得好痛,他立即心疼得要命,恨不能替他痛……
谌西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觉得有一点苦涩,心想自己的骨气大概都被狗吃了。他侧过身,默默看了一会儿身边熟睡的青年,他还是瘦,下巴尖削,颌骨线条太分明,产生了一种令人不忍目睹的锐利感,谌西有点心惊,他怎么好像比在悲山的时候更瘦了呢?明明前几日还有人说他长了点儿肉。这是怎么回事,短短几天怎么会越养越瘦?谌西伸出手轻轻掀开他的睡衣,用指尖触摸他腰后的脊骨,背部的蝴蝶骨,“明天得去买点儿鸡肉炖汤,妈妈说中国人都是喝鸡汤补身体的。”他模糊的想着,靠过去,把手边的身体微微拢到自己怀里,“太瘦了啊,一直这样可不行……”
第二天一早谌西给妈妈打电话询问如何炖鸡汤,妈妈给他详细的讲解了一遍教程,他在手机里录下来备用,然后打算去一趟超级市场。非色还没醒,他想了想,没有叫醒他,一个人出了门,在附近超市转了几圈,买到了鸡腿和鸡胸肉,一些日常用品,除此之外,还去菜市场买了不少新鲜的水果和蔬菜,返程途中,他正开着车,Emma的电话来了,“Ian,不好意思,现在打电话会打扰到你吗?”“不会。”谌西说,“我原本打算中午去医院,怎么了?现在有什么事吗?”“没有,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Finn今天一早突然跟我说,要把剧院建起来……他告诉我,说你答应了……是真的吗?Ian,这样的话我觉得太好了,看得出Finn开心极了,精神变得很好,他跟我保证,剧院建起来他的病就会痊愈,虽然……但是他能这么积极,我和父亲都很开心……”“Emma,”谌西望着前方晨间的街道,有一丝隐匿的心酸和迷惘,“既然Finn喜欢,那就建起来吧,如果他或者你们对设计有什么建议,我可以配合你们再进行修改和补充,主体创意更改或者大的结构调整也没有问题,包括名字……”“不,不,Ian,不需要……”电话里突然换了一个声音,有一点微喘、气息不足,但听得出来精神不差,“设计和名称都维持原样就好,我特别喜欢,你的设计很美……”“Finn。”谌西哽了一下,“你好吗?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很好。”Finn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刚刚还吃了一点东西,虽然没什么味道…但至少有胃口了。啊,对了,Ian,你今天会来看我吗?什么时候来?”“会的。”諶西笑着回答他,“午饭过后就来,跟非色一起,好吗?”“那太好了……我等你们。”
电话挂断,谌西似乎也从近几日的压抑中稍稍缓解了一点,他加快速度往回开,回到公寓,洗干净鸡肉,按照妈妈的录音教学,一步步处理好相关食材,放进锅里开始炖汤,接着小小的做了一下室内清洁,当他做好这一切,走进卧室发现非色仍然沉睡,他轻轻挨到他身边,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鼻子,“小懒虫,该起床了。”非色动了动,眉头轻轻蹙起,过一会,慢慢张开眼睛,“天亮了?”他喃喃自语,“这么快!”“睡迷糊了?天早亮了。”谌西笑着把他从被窝里捞出来,搂到怀里,“饿了吗?猜猜今天早上我给你买什么了?”非色愣愣看了他一会儿,摇头,带着点迟钝的神情,“不知道……”谌西俯过头去亲他的唇,“非色哥哥变傻了!”他亲昵的舔了舔他的唇珠,“但是太可爱了,让人恨不得……”非色扭开头躲避他,“脏,还没刷牙呢!”谌西霸道的强行扭过他的脸,“我尝尝,嗯,口气是有点儿不新鲜……不过还是很性感。来,我们去洗漱。”谌西一把将他从床上抱起来,往卧室外走,非色小小的惊叫了一声,“我自己走,”他挣扎着想往地上跳,“快把我放下来。”
谌西一直把他抱到洗漱台前才放下他,靠在镜子旁边,看着他刷牙,洗脸,非色慢吞吞的动作着,抬眼看看谌西,“你干嘛一直在旁边看我?”“你好看啊。”谌西微笑,“你早上刚起床的样子特别好看,有点懵,呆呆的,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他哈哈笑出声来,伸手捏非色的脸,“你露出这种样子的时候,我老有一种想虐待你又想疼你的冲动。”非色悄悄的红了耳根,不知道他想到什么了,脸上露出一点不自在的神情,小小声的抱怨,“你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我怎么做事啊?”
谌西笑着放过非色,率先走出洗漱室去看自己炖的汤。非色望见自己在镜中悻悻的样子,加快动作把自己收拾干净,到起居室的时候,闻见了隐隐的肉香味儿,他惊讶的看着站在锅边盯着的谌西,“你煮了什么?闻起来挺香的。”“鸡汤。”谌西向他晃了一下手里的手机,我专门向妈妈请教的,录了她的教程。大概再煮个十来分钟就好了。你先坐着…餐桌上有洗好的葡萄和苹果,还有你爱吃的坚果……呆会你可得多喝点儿鸡汤…我好不容易展示一下厨艺…”非色轻笑,“你的厨艺就是对着手机录音照搬照套么?不过确实有点香。”“那自然。”谌西得意道,“虽然我妈妈传授了一点经验,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要有天份的啊……”非色抿嘴坐到餐桌边,上面放着青翠欲滴的葡萄、鲜红的苹果,还有一个装着坚果的草编小篮子,可爱的小山核桃,腰果和杏仁,非色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脆甜多汁,令人幸福。他眼光飘向厨房,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谌西的背影,高、单薄、黑发浓密,腰、背、臀、腿的比例堪称完美——这种幸福太过于完美,以致非色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怯懦与犹疑,他疑心自己陷入了某种幻觉,又不太相信自己有能力构建这样理想化的幻觉,能同时具备梦一般的甜美和种种日常的逼真。
幸福不允许非色继续纠结这些,谌西端着一钵肉汤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放上餐桌,“晾一晾。”他忙碌的说,转身又去煎鸡蛋和火腿,夹在吐司片里面,拿来放在非色面前的餐盘里,“可以吃了。”他拿来一个碗盛上汤,撒上一点切好的葱花和胡椒粉,“妈妈说加点胡椒会更有味道…来,试试看。”冒着热气的汤在非色眼前氤氲成一片浅淡的雾,谌西满是期待的眼神从雾后穿透而来,落在他的脸上,“别对我这么好……”非色嘴唇动了动,他有一种落泪的冲动,同时感到些微的眩晕,“Ian,你会让我……越来越贪婪的…”谌西坐到他对面看着他,“你可以贪婪,”他郑重的承诺他,“我允许你贪婪……这一锅汤全是你的,以后每周炖一次,我可不信你还能不长点儿肉……”非色凝视他,“你不看看你自己?最近体重掉那么多,比我更瘦。你怎么不喝?再说,我一个人哪喝得了这么多!”“慢慢喝。妈妈说放冰箱里,每次用餐前取一部分热一热,可以喝一礼拜呢。等你喝完我再煮……”非色拿起碗默默喝了一大口,“挺好喝。”他微笑的赞美了一句,“你也喝啊。”“我从小不爱喝鸡汤,因为不喜欢鸡肉…除了上回去悲山,啊,上上回,在春山家山庄喝到的小鸡蘑菇汤,那个美味到让我彻底忽略了鸡肉的存在……我们家以前有人生病或者体质不太好,我妈妈总是炖鸡汤补精神,我闻着香,却不爱喝,逼我喝也喝不了多少,谌家宝倒是喜欢,我的份常常友情赠送了,把她给养得白白胖胖……”“家宝哪里胖了?”非色笑起来,“你又诬蔑她。”“她小时候可胖了。”谌西嫌弃的皱了下眉头,“你没见过她小时候的样子,完全不能想象……”“谌西。”非色把一碗汤喝完,放下碗,从桌面伸过去抓住谌西撑在桌边的手腕,郑重的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谌西疑惑,“什么?”“汤里没有放盐。”非色展颜笑开,“是不是妈妈忘记在电话里面告诉你还有放盐这个步骤了?”
谌西对于第一次独自展示厨艺的热忱打击到,一下变得意志消沉,他有点沮丧的踢下肩膀,看着非色趴在餐桌上笑,他的肩膀轻轻抖动着,“还是好喝的。”他抬起头安慰他:“说真的,不放盐,鸡肉的天然香味儿没有被任何味道掩盖,更浓厚。”他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谌西面前,打开他的双臂,将自己的身体依偎进他的怀里,“伊恩……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微闭上眼睛,语调轻柔的说:“我有多爱你?”他说着抱紧他的腰身,用力到让两个人产生了骨肉相碰的隐隐痛感,“即使你是虚幻,是有毒的……我仍然愿意,沉迷,依赖……哪怕在幻觉中度过一生,像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谌西探头,目光灼灼的凝视非色的脸,“瘾君子?你把我当什么?幻觉?毒品?”他的手在他皮肤上慢慢游弋,“毒品能带来极乐、高潮、无与伦比的幻觉……是这个意思吗?可是不要忘了,毒品也能摧毁意志,让人彻底沦落……我对你来说,真的是毒品么?”“是的。”非色握住他的手,轻轻喘息着看他,“你是!我早已经被摧毁,你不明白吗?——没有你,我就会崩塌…发疯……。伊恩,你有没有想象过我发疯的样子?”他突然直起身体,从谌西怀中坐起来,“那有多可怕!”“我为什么要想象你发疯的样子?”谌西费解的问他,“我们一直好好的,你为什么会发疯?”非色低下头,“我也不知道……你说得对,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伊恩,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吗?”
谌西把他的上半身推开一点距离,双手握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了?非色,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我们结婚了,我们从英国法律的意义上被绑在了一起,如果任意一方抛弃对方,都是违法的,懂吗?”“我不要法律,”非色抢着说:“我只要你的心。”“那么就把我的心剖开给你吧。”谌西站起身从厨柜取来一把餐刀,比在自己胸口,“你来还是我来?”非色挥手一把打掉他手中的刀,面色苍白的说:“你干嘛这样?拿刀做什么?”“你不是要我的心?”谌西看着落在地面上闪着冷光的利刃,“不然怎么证明我的心在你手里?”非色有一点发抖,“那也不用拿出真正的刀比着自己,你是故意在激我,我明白……”“我不想跟你吵,非色,一早起床,我觉得今天天气真不错,我想让你开心一点,你不怎么快乐,我知道,因为Finn的事……”他把餐刀捡起来放回原处,“对不起,是我不好,非色,我只是有点累,这两天没有太考虑你的感受……”“你不必考虑我的感受。”非色侧头看着窗外,“不拿着刀对准自己就好了。”他慢慢的走到餐桌边坐下,“以后我不再问你那样的问题了。”
之后,他们都变得沉默,非色无声的吃完一个三明治,谌西在鸡汤里放了盐,重新热了一下,给非色盛了半碗,非色自觉的端起来喝光,放下碗,向谌西笑了笑,“今天什么时候去医院?”“收拾完就去。”谌西说:“你跟我一块去吧?Finn醒后你还没见到过他呢。”“好。”非色收拾了餐桌,把碗拿到水池洗干净,擦干,放好,“这就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