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抚在偏殿中坐了小半个时辰,与应承安下完半局残棋,又潦草地用完一顿午膳,看着日头彻底越过中天,便起身告辞。
应承安送他到门前,迟疑片刻,温声道:“昨日所言,子和莫太过在意,我是望你能公私分明,可倘若辨轻事事会令子和痛楚不堪,是本末倒置,反倒误事。”
宿抚心知这是安慰之言,他的脚步稍微顿了顿,回过头来,向应承安露出一点笑意,旋即毫不犹豫地推门离去,穿过院落时正碰到殷桓命人用草席将刺客尸首卷了送出京下葬。
京郊六里左右有一处坟场,是百余年前大疫时收敛尸首所用,今日已尽数化为白骨,但这块地却没有再做他用,而是被京兆尹征去做了坟场,用以安置无名尸骨,也许贫苦失地之民安葬亲人,以免尸首腐烂散播病疫,到宿抚登基已有几十年。
有时被判斩首的囚徒尸首也会被送到此处坟场,宿抚原以为自己要在这里为满门收尸,也知道殷桓口中所指,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出声唤住殷桓。
大约是为了搜罗来历,刺客的衣服被扒了个干净,处置尸首的禁卫也没有再把衣裳给他穿回去的打算,拎了手脚便往铺在地上的草席中丢,宿抚一眼看去,只看出是个去势的宦官。
他隐隐有所悟,然而心中惦记奏折,未及多想,只吩咐殷桓道:“好生戒备,尽早查出幕后主谋。”
殷桓穿了一身棉衣,袖子却挽着,手上沾着血,听到宿抚吩咐,束手束脚地行了个礼,沉声称是,躬身送宿抚出了院落,接过禁卫递来的方巾擦手,收拾去检视尸首时沾上的血迹,向禁卫道了一声辛苦。
禁卫却同他犯嘀咕说:“那钱禄往日可都是避着怀义王走,如今进门一日也不出来,便是救了怀义王性命,也不当如此放纵。”
兰臣在宫外这些日不知做了多少次推波助澜之事,当了多少次幕后黑手,要将自己所为一一向应承安 托盘而出,一日怕是不够,殷桓对着情况心知肚明,做出训斥模样拍了禁卫肩头一掌,哭笑不得道:“看他不用冰天雪地里四处调查嫉妒了不是?快去干活!查出来我请客吃酒,查不出当心通通陪我挨板子。”
禁卫应了一声,熟练地窜上摆在墙边的梯子,看了一会儿,突然激动地一拍掌,叫道:“这里有个脚印!”
然而他再回头的时候发觉禁军统领已经脱下棉衣进了屋,只有同袍仗着身手爬到他旁边,从袖子里掏出卷尺量了量脚印大小和踩在雪中的深浅,叹了口气,道:“好俊的轻身功夫。”
他下去把尺寸告诉雁探司派来的刑名老手,几人趴在雪中写写画画,最后一致道:“身形尺寸对得上,是刺客留下的脚印,应该还有,循着这条路再找找。”
禁卫就又拎着梯子去各处翻找脚印,他的同袍跟在后面扶梯子,过了片刻突兀道:“我觉得你也挺殷勤的。”
禁卫正在检查枝桠,闻言拨开光秃秃的枝条向下看去,幽幽地说:“你想挨板子。”
然后他们苦中作乐地打了两句嘴仗,爬上梯子的禁卫从上面跳下来,摇了摇头:“树上看不出什么。”
兰臣站在窗边看了片刻院中的忙碌情景,回头对殷桓道:“恐怕要连累统领挨板子了。”
殷桓匆匆进宫来主持此事,就是以免被人查出刺客是兰臣自导自演,对结局早有预料,笑道:“?一点皮肉苦,算不得什么,正巧免得寻借口避开除夕差使……”